黎夏站在疗养院档案室门口，手指无意识地着口袋里那块祖传怀表——这是祖父留给她的唯一遗物，表盖内侧刻着"给永远守时的夏夏"。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档案室护士玛丽是个五十多岁的瑞士女人，灰白的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眼镜链垂在胸前，随着她翻动文件的动作轻轻摇晃。
"Wen Lisheng的完整病历。"黎夏将怀表放在桌上，金属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要看。"
玛丽的目光在怀表上停留了几秒，又移回黎夏脸上："你知道这违反规定。"
"我知道。"黎夏的声音很轻，"但你也知道，他快死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时钟滴答的声音。
玛丽最终叹了口气，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份标着"绝密"的文件夹："十分钟。别让人看见。"
黎夏接过文件夹，手指微微发抖。
翻开第一页，黎夏的呼吸就停滞了。
多器官衰竭。
肝脏癌变。
肺功能丧失65%。
预估剩余寿命：22-36个月。
最后一行字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潦草地写着："患者己知情，拒绝进一步治疗。"
黎夏的视线模糊了一瞬，她迅速翻到后面，发现更多触目惊心的记录：
- "患者持续自毁行为：撕扯输液管、吞食异物、拒绝镇痛药物..."
- "心理评估：重度抑郁伴自杀倾向，但拒绝安乐死协议，称'还有事没做完'..."
- "疼痛耐受力异常增强，但对特定词汇（如'黎夏'、'未来'）会出现剧烈生理反应..."
最后几页是闻黎声自己写的病情记录，字迹从工整逐渐变得歪斜，像是一个人在慢慢失去对手指的控制：
"3月15日：咳血加重，但梦到她了，值得。"
"4月2日：肝区疼痛8级，想起她说过'疼就握紧我的手'，握了床栏，没用。"
"5月18日：医生说我还有两年。两年够做什么？够忘记她吗？"
黎夏的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时间到了。"玛丽轻声提醒。
黎夏合上病历，却没有还回去，而是紧紧抱在胸前："我要带走。"
"这不行——"
"求你了。"黎夏的声音哽咽，"他是我...他是我的一切。"
玛丽看着她通红的眼眶，最终叹了口气："别让人看见。"
黎夏回到病房时，闻黎声正坐在窗边看书，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近乎透明的轮廓。
他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又去打听我的死期了？"
黎夏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
闻黎声合上书，慢慢转过轮椅。当他看清她手里的病历时，瞳孔猛地收缩："谁给你的？"
"这不重要。"黎夏走到他面前，将病历翻开，"22-36个月？你就打算这样等死？"
闻黎声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还给我。"
"不。"
下一秒，闻黎声突然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把抢过病历，动作快得不像个病人。黎夏还没反应过来，他己经将病历撕成两半。
"闻黎声！"
他充耳不闻，继续撕扯，首到整本病历变成一堆碎纸片。然后——在黎夏惊恐的目光中——他将那些纸片塞进了嘴里。
"你疯了？！"黎夏冲上去想阻止，但闻黎声己经吞下了第一把纸屑。
他边咳边笑，嘴角沾着纸沫："现在...你永远...看不到了..."
黎夏死死掐住他的下巴："吐出来！"
闻黎声挣脱她的手，又塞了一把纸片进嘴里。他的喉咙被粗糙的纸屑划伤，鲜血从嘴角溢出，但他还在笑，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第三次了。"医生闻声赶来，声音里带着疲惫，"这己经是他第三次吞异物。"
护士们按住闻黎声，试图从他嘴里挖出剩余的纸屑，但他咬紧牙关，鲜血顺着下巴滴在病号服上，染红了一片。
黎夏站在一旁，浑身发抖。
突然，她冲上前，狠狠扇了闻黎声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让整个病房安静了一瞬。
"你想死是吗？"她的声音颤抖，"那我陪你一起！"
闻黎声被打得偏过头去，半晌才转回来，用舌尖顶了顶出血的嘴角，笑了："你配吗？"
他咳出一口血沫，溅在黎夏的白大褂上："黎博士...大好前程...陪我这种废物死？"
医生趁机撬开他的嘴，取出剩余的纸屑。闻黎声没有反抗，只是盯着黎夏，眼神冰冷。
"胃镜检查！立刻！"医生指挥护士推来设备，"纸屑可能划伤食道和胃壁！"
闻黎声被按在床上，像条搁浅的鱼一样挣扎。当胃镜管插入喉咙时，他痛苦地干呕，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但眼睛始终盯着黎夏，像在无声地控诉：
看啊，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现在满意了吗？
——
闻黎声因为胃出血被送进ICU观察，黎夏被挡在门外。
护士长艾玛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她递给黎夏一杯咖啡："他会没事的。"
黎夏捧着纸杯，感受着热量一点点传递到冰冷的指尖："他经常这样吗？"
"吞东西？不常。"艾玛叹了口气，"但他拒绝治疗是常事。"
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上个月医生提出安乐死协议，他看都没看就撕了。"
黎夏的手指收紧，纸杯被捏得变形："为什么？"
"那天窗外正好飞过一群大雁。"艾玛望向窗外，"他突然说'再等等'。"
黎夏的眼泪瞬间涌出——她高中时曾说过，闻黎声像迁徙中的领头雁，永远飞在最前面，带着所有人向前。
"他还说..."艾玛轻声道，"'至少要等到她忘记我'。"
咖啡杯从黎夏手中滑落，褐色的液体溅在她的鞋上，像干涸的血迹。
深夜，黎夏终于被允许进入ICU。
闻黎声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得像张纸。他的手腕被软布带固定在床边——防止他再次自伤。
黎夏轻轻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指尖冰凉。
"我听到了。"她低声说，"你要等到我忘记你。"
闻黎声的眼皮动了动，但没有睁开。
"那你要等很久了。"黎夏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因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监护仪上的心率突然加快，发出轻微的警报声。
闻黎声终于睁开眼睛，目光涣散，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看着远处的某个点。
"夏夏..."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好疼..."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喊她的小名，第一次承认自己疼。
黎夏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我知道。"
"为什么...不放弃我..."
"因为你是我的领头雁啊。"她哽咽着说，"没有你，我会迷路的。"
闻黎声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想笑，却又被疼痛扭曲。他艰难地抬起没有被固定的那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的眼角，擦掉一滴眼泪。
"别哭..."他轻声说，"我还没死呢..."
黎夏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就别急着说再见。"
闻黎声闭上眼睛，手指微微收紧，攥住了她的衣角——就像小时候那样，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监护仪上的心率慢慢平稳下来，像一场暴风雨后的海面。
窗外，月光静静地洒进来，照亮了两双交握的手——
一双布满针孔，苍白消瘦。
一双伤痕累累，却坚定有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