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内死寂如墓。篝火早己熄灭,只余下几点暗红的余烬在冰冷的空气中苟延残喘。沈破云躺在枯草铺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气。左臂被九针封镇的区域传来阵阵灼痛与冰冷交织的麻痹感,如同被无数细小的毒虫啃噬。碧玉在胸前持续散发着微弱的温润青光,艰难地维系着他体内微弱的生机,抵抗着那腐尸剧毒的残余侵蚀。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破庙门口那无尽的黑暗,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苏芷若被击晕掳走的瞬间,耳畔轰鸣着灰隼留下的那句冰冷勒令。绝望与愤怒如同两股狂暴的岩浆在他胸中冲撞,几乎要将残存的理智焚烧殆尽!他想嘶吼,想拔剑,想立刻冲入那茫茫夜色将芷若夺回!但身体却如同被万钧巨石压住,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毒素的反噬和强行催动意识的代价,让他虚弱到了极致。
“呃…” 又是一口带着乌黑之色的淤血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铁锈般的腥味在口腔弥漫。
“呜…” 霜影拖着受伤的前腿和肩胛,一瘸一拐地蹭到沈破云身边。它漂亮的白色毛发被暗红的血块粘结,伤口处皮肉翻卷,触目惊心。它伸出温热的舌头,一遍遍舔舐着沈破云冰冷的手背,金瞳中充满了哀伤、担忧和一种近乎人性的焦急,仿佛在问:“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包不同依旧瘫在角落,双目无神地望着漏风的庙顶,嘴里机械地重复着:“完了…苏姑娘…七巧门…铁掌门…一千只烧鸡也没了…全完了…” 巨大的惊吓和令牌、烧鸡梦碎的双重打击,让他陷入了某种呆滞状态。
“少…少侠…” 包不同突然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从呆滞中弹坐起来,连滚爬地挪到沈破云身边,脸上带着一种病急乱投医的绝望和谄媚,“我…我有个主意!咱们…咱们报官吧!对!报官!让青阳城的捕快…不!让朝廷的六扇门高手去救苏姑娘!他们人多势众,肯定…”
“闭嘴!” 沈破云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他冷冷地瞥了包不同一眼,那眼神中的冰冷杀意让包不同瞬间噤若寒蝉,缩着脖子不敢再言。
报官?且不说远水难救近火,七巧门、铁掌门势力盘根错节,官府中焉知没有他们的人?更何况,江湖事江湖了!指望朝廷?简首是痴人说梦!
“咳咳…” 沈破云剧烈咳嗽起来,牵动伤势,痛得他浑身痉挛。霜影焦急地用脑袋拱着他,发出呜咽。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
师傅的教诲在耳边响起:“破云,剑道真义,在破而后立!绝境非死地,乃砺锋之石!”
芷若清澈含泪的眼眸在眼前浮现…
霜影染血的毛发刺痛着他的神经…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不甘与愤怒,如同沉睡的火山般轰然爆发!压过了身体的剧痛与虚弱!
“呃啊——!”
沈破云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他用尽全身力气,仅存的右手猛地抓住身边的“孤鸿”长剑!冰冷的剑鞘触感传来,如同握住了一根支撑天地的脊梁!
他挣扎着,颤抖着,用剑鞘支撑着地面,一点一点,无比艰难地坐了起来!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伤口的撕裂!冷汗如同溪流般从他惨白的脸颊滚落,但他眼中的赤红却燃烧得更加炽烈!那是一种燃烧生命本源换来的、近乎疯狂的决绝意志!
“霜影…过来!” 沈破云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霜影立刻凑近。
沈破云伸出颤抖的右手,艰难地解开自己那件还算干净的内衫衣襟。他咬紧牙关,无视左臂的剧痛,用牙齿配合右手,撕下几根长长的布条。
“忍着点…” 他看着霜影前腿和肩胛的伤口,眼中满是痛惜。他小心翼翼地用布条蘸取篝火余烬旁融化的雪水(冰冷刺骨),为霜影清洗伤口边缘的污血。动作笨拙却无比专注认真。
霜影疼得身体微颤,却强忍着没有退缩,只是用温顺的金瞳默默注视着主人。
清洗完毕,沈破云又从苏芷若遗留的药囊里(她为救他时匆忙取下)翻找出金疮药,仔细地洒在霜影的伤口上,再用撕下的布条,以极其别扭但异常坚定的手法,为霜影包扎好伤口。
做完这一切,沈破云己是汗透重衣,虚脱般地靠在冰冷的泥墙上喘息。但看着霜影被包扎妥当的伤口,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少…少侠…” 包不同看着沈破云为霜影包扎,又看了看他苍白如纸的脸和乌黑的左臂,似乎恢复了一点“精明”。他贼兮兮地从怀里摸出那个装着毒刺和毒血的小瓷瓶,压低声音道:“您…您看这个!毒秀才的独门暗器和剧毒!这可是宝贝!咱们…咱们能不能用这个…跟七巧门或者黑煞教…换…换回苏姑娘?”
沈破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看白痴。
包不同脖子一缩,讪讪道:“呃…不行啊?那…那卖给懂行的江湖郎中或者毒道高手,肯定能换一大笔钱!咱们有钱了,就能请高手…”
“闭嘴!” 沈破云再次打断他,声音冰冷,“此物,或许能帮我们找到吴用,或者…解开那怪病之毒的关键。” 他看向瓷瓶的眼神锐利起来。苏芷若精通毒理,她若在,定能分析出更多。但现在…只能先留着。
包不同见沈破云似乎认可了这“宝贝”的价值,立刻又宝贝似的揣回怀里,嘴里还嘀咕:“对对对!关键!绝对是关键!包爷我的眼光从没错过!”
夜色愈发深沉,寒风卷着湿气从破庙的缝隙灌入,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闷。沈破云靠在墙上,闭目调息,竭力运转天绝心法,一丝丝微弱的先天内息在受损的经脉中艰难游走,与碧玉的温润青光一同抵抗着毒素的侵蚀,滋养着近乎枯竭的身体。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轰隆隆——!
突然,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夜幕,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惊雷在破庙上空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残破的瓦片上,如同密集的鼓点。
就在这雷声轰鸣、雨幕倾盆的刹那!
嗤——!
一道锐利无匹、带着凄厉破空声的青芒,如同撕裂雨幕的流星,毫无征兆地从破庙那扇最大的破窗处激射而入!其速快逾闪电,目标却并非庙中三人,而是“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沈破云身侧那半截泥塑神像的胸口!
“有暗器!” 包不同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到柱子后面。
霜影瞬间炸毛,对着暗器射入的方向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沈破云猛地睁眼!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那钉入神像之物!
那不是暗器!
而是一柄通体呈现深沉青黑色、造型古朴流畅、剑身窄而长、散发着森然寒意与孤傲气息的三寸长小剑!更奇异的是,小剑尾部系着一小卷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纸条!
**飞剑传书(师门音讯):**
沈破云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柄小剑…这独特的气息…他太熟悉了!
是师傅萧天行的“青鳞”飞剑!是绝剑峰独有的传讯方式!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希望瞬间冲散了绝望!他强撑着身体,挪到神像旁,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拔下那柄冰冷刺骨的青鳞小剑。入手沉重,寒意透骨,剑柄处微雕的孤鸿图案清晰可见,正是师傅的手笔!
他颤抖着手,解开油纸包裹。里面是一张坚韧的、带着熟悉松烟墨香的信纸。借着庙外闪电的瞬间光芒,他看清了上面那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熟悉字迹:
“破云吾徒:
惊闻青阳之变,心甚忧之。令牌之祸,黑煞之影,皆己窥得一二。七巧门掳人,意在碧玉,更在引吾现身。此乃毒计,切勿莽撞!
汝之伤势,以碧玉青光护心,天绝心法缓行,辅以‘清心凝露丸’压制余毒,可保三日无虞。
为师己至左近,然有强敌环伺,暂不宜现身。三日后子时,十里亭之约,为师自会料理。汝需静养蓄力,待时而动!
切切!
—— 师 天行 字”
信末,还画了一个极其简略却神韵十足的路线图,指向庙后山林深处某个隐秘地点,旁边标注着“清心凝露丸”的埋藏标记。
“师傅…” 沈破云紧紧攥着信纸和那柄冰冷的青鳞小剑,仿佛握住了黑暗中唯一的灯塔。师傅己经知道了!师傅就在附近!师傅会在十里亭出手!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难以抑制的酸楚涌上心头!所有的委屈、痛苦、绝望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顺着破庙的漏洞滴落在脸上,混合着眼角悄然滑落的温热液体。
霜影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情绪的剧烈变化,凑过来轻轻蹭着他的腿,发出安慰的低鸣。
“清…清心凝露丸?” 包不同从柱子后探出脑袋,听到这个名字,小眼睛瞬间亮了,“天绝宗的疗伤圣药?萧…萧大侠送药来了?在哪?在哪?少侠!您有救了!苏姑娘有救了啊!” 他激动地手舞足蹈,仿佛那药是他的一般。
沈破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他再次看向师傅的信,目光落在“静养蓄力,待时而动”八个字上,眼中的赤红渐渐被一种深沉如渊的冷静所取代。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贴身收好,将那柄青鳞小剑紧紧握在右手掌心。冰冷的剑柄传来丝丝缕缕的熟悉气息,如同师傅严厉目光下的无声支持。
他挣扎着站起身,看向庙外倾盆的雨幕和漆黑的山林。雨点敲打着残破的庙宇,如同密集的战鼓。
“霜影,走!” 沈破云声音依旧嘶哑,却充满了磐石般的坚定。他拄着“孤鸿”长剑,一步一步,向着师傅标注的后山埋药点走去。脚步虽然踉跄,但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砺爪待发的决绝!
包不同愣了一下,连忙抓起自己的小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少侠!等等我!雨大路滑!您慢点!药…药就在后山是吧?包爷给您带路!保证比狗鼻子还灵!”
夜雨滂沱,惊雷裂空。绝望的深渊中,一道青鳞剑光刺破黑暗,带来了师门的讯息与救命的曙光。重伤的孤鸿握紧了师傅的剑,在雨夜中艰难前行,向着那维系生机的丹药,更向着三日后那场注定染血的十里亭之约!砺爪,只为撕碎一切囚笼!静养,只为等待石破天惊的那一刻!风雨如晦,孤鸿砺爪,待时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