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中传来第一声炮响时,沈砚正在船舱底部调试引信。硫磺味夹杂着海腥气从炮窗涌入,他手中的铜制测距仪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清军的红衣大炮射程比预计远了至少半里。
"沈先生!"阿鲤从舷梯滑下来,辫梢还滴着海水,"国姓爷让您上指挥台!"
甲板上己是一片忙乱。郑成功立在主桅下,手中单筒望远镜的铜壳在晨光中泛着冷芒。沈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三艘挂着黄龙旗的福船正呈楔形阵逼近,船首炮位闪着不祥的金属光泽。
"先生请看。"郑成功突然递过望远镜,指尖在镜筒某处轻轻一叩。沈砚眯起眼,看清清军旗舰侧舷的炮窗结构时,后颈顿时沁出冷汗——那些炮架竟带着他设计的滑轮缓冲装置。
"有意思。"沈砚强自镇定,从怀中掏出个六分仪,"请传令各船,按丙号预案调整射角。"
阿鲤飞奔而去,腰间皮囊里装着沈砚特制的信号旗。片刻之后,郑军舰队突然变阵,原本整齐的横队化作数个三角小队。沈砚盯着测距仪上的刻度,在心中默数到十七时,猛地挥下手臂。
"放!"
改良后的"火龙出水"同时从十二个炮位射出。炮弹在半空分裂成数十枚燃烧的箭矢,其中三支精准地钉入清军旗舰的帆索。火势顺着浸过硝油的缆绳蔓延,转眼间主帆就化作一团坠落的火云。
"好!"郑成功击掌赞叹,却见沈砚脸色愈发凝重,"先生?"
"他们的炮架..."沈砚指向正在转向的一艘清军战船,"转动速度比上月快了近倍。"
海风突然转向,将硝烟吹成一道灰幕。沈砚趁机蹲下身,用炭笔在甲板上快速演算。当清军第二轮炮火袭来时,他猛地扯住郑成功的斗篷:"左满舵!他们用的是抛物线射表!"
战舰堪堪避过炮火,浪花溅湿了沈砚刚写下的算式。郑成功盯着逐渐消散的墨迹,突然拔出佩剑划破掌心:"请先生执掌中军令旗。"
沈砚尚未回应,瞭望塔突然传来惊呼。清军旗舰竟不顾火势,首首向郑军主舰撞来。沈砚夺过令旗连打三个回旋,后方立即有艘快艇斜插而出——正是改装过的火攻船,船头赫然装着林叔打造的倒刺铁锥。
两船相撞的瞬间,海面腾起巨大的火球。沈砚被气浪掀翻在甲板上,耳畔嗡鸣中听见阿鲤在喊什么。他挣扎着爬起,看见清军旗舰的吃水线处多了个狰狞的裂口——那是他设计的蟹笼水雷造成的破坏。
"报!敌将马得功落水!"
欢呼声中,沈砚却盯着清军残舰的炮位出神。那些炸裂的炮管断面呈现异常的螺旋纹,分明是模仿了他留在厦门的来复线设计。更可怕的是,一艘正在撤退的清军小船甲板上,竟堆着几捆熟悉的鲨鱼皮——正是他用来包裹精密仪器的材料。
黄昏时分,得胜的郑军舰队返航。沈砚立在船尾,看着海面漂浮的残骸中,有块漆着Ω符号的木板正随波沉浮。阿鲤悄悄递来块湿布,里面裹着从清军尸体上找到的铜牌——背面刻着行小字:"丙戌年二月,沈氏图谱第七卷"。
"先生..."少年欲言又止,从怀里掏出半片烧焦的纸,上面还能辨认出沈砚特有的标注符号。
沈砚将残纸揉成团,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铠甲碰撞声。郑成功在亲兵簇拥下走来,手中捧着个紫檀木匣:"今日大捷,全赖先生妙算。请受我军师印信。"
木匣开启时发出滞涩的声响。沈砚看着青铜印信上"百工军师"西个篆字,余光却瞥见郑成功腰间新换了把倭刀——刀镡上的菊花纹与军械库那批铁炮如出一辙。
夜宴上,沈砚借口醒酒走到船楼。月光下,他摸出那枚"洪武通宝",用磁石吸出夹层里的密信。当看清"宁波港发现佛郎机炮队"几个字时,远处突然传来阿鲤的惊叫。
沈砚冲下船舱,看见少年瘫坐在血泊中,面前躺着奄奄一息的林叔。老人胸口插着半截断箭,手中紧攥着块带血的铁片。见沈砚来了,他突然瞪大眼睛,用尽最后力气在铁片上划出三道刻痕——正是疍民用来警示暗礁的标记。
"红...红毛..."老人喉头滚动着,突然抓住沈砚的手按向自己腹部。隔着粗布衣衫,沈砚摸到个坚硬的凸起。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他迅速用袍角盖住老人遗体。
来人是郑成功的副将,腰间挂着清军制式的箭囊:"军师,国姓爷请您鉴定新缴获的火器。"
沈砚起身时,悄悄将林叔腹中之物纳入袖中。跟着副将走向军械舱时,他摸出那物件就着月光细看——竟是半枚葡萄牙银币,边缘刻着个微型十字架。
军械舱里堆满战利品。郑成功正抚摸着尊缴获的青铜炮,炮身上用拉丁字母刻着串数字:1646.3.17。沈砚瞳孔骤缩,这正是他穿越那天的公历日期。
"先生识得这文字?"郑成功似笑非笑。
"泰西历法罢了。"沈砚故作轻松,却在检查炮膛时发现更惊人的细节——内壁的来复线竟是用鲨鱼齿雕刻的,正是他在岩洞里教给疍民少年的技法。
回到舱房,沈砚从鞋底取出林叔临终交付的银币。用醋浸泡后,币面浮现出细如发丝的刻线,连起来竟是幅简易海图,标注点正是葡萄牙人控制的濠镜澳。
窗外,一轮血月正从海平面升起。沈砚翻开《天工开物》,在"舟车"篇的空白处画下今日所见清军炮架的结构图。画到关键处,他突然停笔——图纸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个墨点,形状与阿鲤肩上的十字烙痕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