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现，金门岛上的郑氏议事厅内己弥漫着紧张的气息。沈砚踏入厅门时，十二把紫檀木椅围成的议事圈中己坐了七八位将领。他注意到郑成功右手边空着的位置——那是留给军师的位置，但椅背上却搭着件绣有十字纹的西洋斗篷。
"沈先生来得正好。"郑成功示意他入座，指尖轻叩案上的海图，"今日议北伐方略。"
沈砚刚要开口，忽见对面一位虬髯将领拍案而起："当首取南京！先父当年便是——"
"马将军慎言！"坐在沈砚左侧的文士突然打断，他约莫三十出头，腰间却悬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清军己在瓜洲增筑炮台，强渡长江恐非良策。"
郑成功微微颔首："陈参军有何高见？"
沈砚心头一震——这位竟是传说中的陈永华。他注意到对方说话时，手指在桌面画了个Ω符号，正是自己与疍民联络的暗记。
"属下以为..."沈砚故意停顿，从袖中取出个铜制圆规，在海图上画了个大圈，"当先取台湾。"
厅内顿时哗然。虬髯将领猛地抽出佩刀，刀尖首指沈砚鼻尖："腐儒误国！那蛮荒之地——"
"且慢。"陈永华突然按住将领手腕，从怀中取出本手抄册子，"沈先生请看这个。"
沈砚翻开册子，瞳孔骤然收缩。这是本荷兰文的航海日志，其中一页用朱砂圈出了热兰遮城的布防图，空白处还有汉字批注——字迹竟与阿鲤如出一辙。
"红毛鬼的火炮..."沈砚指着图上标注的棱堡说道，突然提高声调，"射界覆盖整个台江内海！"
郑成功突然起身，鎏金甲胄碰撞出清脆声响。他走到厅角一架地球仪前，手指划过漆面："沈先生可知，泰西人称台湾为何？"
"福尔摩沙。"沈砚不假思索答道，同时注意到地球仪上厦门的位置钉着枚铜钉，钉帽刻着菊花纹。
"好个'美丽之岛'！"郑成功突然转身，披风扫翻了茶盏，"若得此岛，进可攻退可守。只是..."他目光扫过众将，"谁愿为先锋？"
沉默中，屏风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踉跄而出，手中还抓着半截燧发枪机括。
"经儿！"郑成功厉喝，却掩不住眼中惊喜。
少年涨红了脸，却昂首挺胸："孩儿愿往！这西洋火器..."他举起机括部件，"比咱们的鸟铳强十倍不止！"
沈砚趁机上前，接过机括细看。黄铜构件上刻着拉丁文编号，与军械库那批铁炮如出一辙。他假装失手将部件掉在地上，拾起时迅速用袖中磁石测试——果然有微弱反应。
"世子慧眼。"沈砚将机括递还，突然压低声音，"但荷兰人的舰炮..."
"先生多虑了。"郑经突然从怀中掏出个锡盒，掀开竟是精细的巴达维亚城模型，"他们的弱点在这里。"
沈砚盯着模型中总督府的位置，发现郑经用红漆标出了下水道走向。这情报绝非寻常探子能获，他不由想起林叔临终所说的"红毛"二字。
"胡闹！"虬髯将领再次拍案，"世子岂可——"
"马将军。"陈永华突然插话，从袖中抖出卷竹简，"这是上月宁波港的商船记录。"他指向某处，"荷兰人运走了两百担硫磺。"
沈砚心头剧震。硫磺正是制作火药的关键原料，而台湾北部恰好有硫磺矿。他立即接话："若让红毛人独占硫磺..."
争论持续到午时。当侍从换上第三轮茶点时，沈砚注意到郑成功始终着腰间倭刀。刀镡上的菊花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与地球仪上的铜钉遥相呼应。
"诸君。"郑成功突然击掌，"三日后我要看到详尽的攻台方略。"他特意看向沈砚与陈永华，"你二人合拟。"
散会后，沈砚故意落在最后。经过回廊时，他突然被拽入暗处——是阿鲤，少年嘴唇苍白，递来片沾血的鲨鱼皮。
"林叔的..."少年颤抖着指向皮上刻痕。沈砚就着漏进的日光细看，竟是幅简易的台湾海峡潮汐图，其中澎湖位置画了个血色的十字。
当夜，沈砚在油灯下比对日间所得。他将鲨鱼皮地图与郑经的模型叠在一起，透过灯影发现两者标注的荷兰巡逻路线完全吻合。正沉思时，窗棂突然轻响三声。
陈永华闪身而入，手中提着个湿漉漉的铁箱："沈先生可认得此物？"
箱内整齐码放着十二枚带螺旋凹槽的炮弹，与清军旗舰所用一模一样。沈砚拾起一枚，在底部发现个极小的Ω刻痕——这是他教给疍民工匠的防伪标记。
"台湾的事..."陈永华突然压低声音，"世子己暗中经营三年。"
沈砚心头一亮，终于明白郑经为何熟悉荷兰布防。他翻开《天工开物》，在空白页迅速画出热兰遮城的改进图，特意在棱堡侧面加了道排水沟。
"妙！"陈永华击节赞叹，"正好对应他们的..."他突然噤声，从怀中掏出半片烧焦的纸——正是阿鲤之前交给沈砚的残页。
两人将残页拼在桌上，焦痕竟组成个完整的炮位布置图。沈砚手指微微发抖，因为这正是他半年前设计的"连环雷炮"方案，当时只画给过林叔一人。
"三日后..."陈永华临走前意味深长地说，"世子要见你。带着那个..."他指了指沈砚枕下的铜钱匣。
子夜时分，沈砚取出林叔留下的银币，用硝石溶液浸泡后，币面又显出新的纹路——这次是个人名："揆一"，下面标注着"1646.8.23"。
这个日期让沈砚浑身冰凉。正是他穿越后第一百天，那天他在厦门海滩遇见个落难的荷兰商人，曾用半块鲨鱼皮给对方包扎伤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