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炮台笼罩在咸湿的海雾中。沈砚将铜丸里的火药倒入燧发枪机括，金属摩擦声惊起了礁石上的夜鹭。他望着海面上逐渐远去的荷兰舰队，突然发现领航船桅杆上悬挂的不是东印度公司旗，而是一面绣着Ω符号的黑旗。
"先生来得准时。"朱弘桓的声音从炮管后方传来。少年今日换了身葡萄牙水手服，腰间却挂着个明显是清宫造办的鎏金火镰。。"卡瓦略神父说，热兰遮城的棱堡图纸就藏在总督府的圣经夹层里。"
沈砚接过少年递来的铁钥匙，触感冰凉——这是用雷汞处理过的，钥匙齿纹间还残留着硫磺粉末。"世子可知这钥匙本该在巴达维亚？"
"就像先生本该在北京城。"朱弘桓突然掀开炮衣，露出底下崭新的子母炮。炮身Ω符号下方，刻着行小字："永历西年，郑氏军工坊制"。
晨雾渐散时，沈砚己换上荷兰商人的装束。他故意将假发染成灰白色，右眼贴着块鳄鱼皮眼罩——这是范·德·维尔德信中约定的伪装。登船前，少年往他怀里塞了本《圣经》，书脊夹层里藏着一张热兰遮城的地道图。
"红毛人把汉人奴隶关在地牢第三层。"朱弘桓用匕首在船板上划出十字，"从这里炸开，正好是棱堡的弹药库。"
福船借着退潮驶向澎湖。沈砚站在船尾，看着朱弘桓的身影渐渐变成海天交界处的一个黑点。少年最后比划的手势他认得——是锦衣卫的暗号，意为"内有埋伏"。
三日后正午，热兰遮城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沈砚注意到城墙新加筑了三角堡，但东南角的炮位明显偏离了设计角度。他假装整理假发，将这一细节刻在随身携带的铜纽扣上。
"范阁下介绍来的？"检查文书的荷兰军官突然用生硬的闽南语问道。他胸前的铜牌刻着个汉字"闵"——这是投靠荷兰人的闽南海盗标记。
沈砚咳嗽着递上通行证，借机观察城门守备。十二名火枪手里，竟有西个是皮肤黝黑的非洲雇佣兵，他们腰间的弯刀分明是清军制式。
总督府的走廊挂着十七世纪油画，沈砚却在《巴达维亚港》画作前驻足——画框右下角有个新鲜的指印，位置正好对应着海图中的Coloane岛。带路的仆人突然转身，沈砚迅速将沾了唾沫的手指按在画作签名处，墨迹立刻晕开，露出底下另一层颜料：一个戴镣铐的明朝官员。
"总督大人正在午祷。"仆人推开图书室大门。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橡木桌上投下血红色的光斑。沈砚的目光扫过书架，那本烫金《圣经》就放在《荷属东印度航海条例》旁边。
他假装被地毯绊倒，趁机将铜纽扣滚到书架下方。纽扣里藏的磷粉在阴影中发出微光，正好照亮了《圣经》书脊上的钥匙孔。当仆人俯身搀扶时，沈砚嗅到他衣领上的沉香味——与柳如是用的相同。
图书室的自鸣钟敲响两点时，沈砚终于独处。他迅速将铁钥匙插入《圣经》书脊，夹层里除了棱堡图纸，还有张对折的羊皮纸。展开的瞬间，沈砚的血液几乎要凝固——那是多尔衮签发的海捕文书，自己的画像竟占了整整半页，连右眉的疤痕都分毫不差。
窗外突然传来皮靴声。沈砚将图纸塞入怀中，顺手拿起本《天体运行论》假装阅读。门开时，他看见三个黑人雇佣兵押着个戴铁枷的汉人老者，老者左脚穿着只熟悉的芒鞋——鞋底暗纹是南明密探的标记。
"总督请先生共进晚餐。"为首的雇佣兵汉语流利得惊人。沈砚注意到他佩刀上刻着"靖海"二字，这是施琅水师的番号。
黄昏的宴客厅里，沈砚被安排在长桌末端。总督正用荷兰语与军官们讨论"季风贸易"；但当仆人端上烤乳猪时，所有人都切换成了闽南语。沈砚的叉子突然在瓷盘上打滑——他们谈论的不是香料，而是"三千名漳州苦力正在北线尾修筑炮台"。
"沈先生对台湾的甘蔗园感兴趣吗？"总督突然发问。他手中的玻璃杯映出窗外灯塔的光，在桌布上投下个晃动的Ω光斑。
"更感兴趣的是制糖工艺。"沈砚用叉子蘸着红酒，在桌布上画出个简易蒸馏器，"比如如何去除杂质。"
宴会进行到甜点时，沈砚借口如厕离席。走廊拐角处，他撞见个厨娘正往餐车下塞纸条。妇人抬头瞬间，沈砚认出她是柳如是的贴身侍女春桃。两人目光一触即分，但己足够让他看清餐车金属罩上反射的景象——两个黑人雇佣兵正从后方包抄而来。
沈砚闪身躲进储藏室，摸到墙上潮湿的砖块。这是朱弘桓地图上标注的密道入口。当他撬开第三块砖时，背后传来火绳枪的撞击声。
"别动，沈先生。"雇佣兵的汉语带着浓重的辽东口音，"摄政王想知道郑成功的燧发枪图纸在哪。"
沈砚突然打翻香料架，肉桂粉在空气中爆开一团橙黄色的雾。他趁机滚入密道，听见头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密道墙壁上满是抓痕，最新的一道刻着"冬至"二字，旁边画着个箭头指向北方。
地道尽头是间水牢。二十多个汉人奴隶被铁链锁在齐腰深的海水里，沈砚一眼认出角落里的老者——正是南明兵部侍郎陈子壮的族叔。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用铁链在石壁上敲出摩斯密码："小心黑奴"。
沈砚正要上前，水面突然映出个高大黑影。他本能地侧身，一柄弯刀擦着耳畔钉入石壁。转身时，他看见三个黑人雇佣兵堵住了出口，为首者手里举着的正是自己画像的副本。
"摄政王说您喜欢机械。"雇佣兵冷笑着按下墙上机关，水牢铁栅栏突然开始下降，"看看您能不能造出飞越刀山的翅膀。"
沈砚摸向怀中铜丸，却在此时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齿轮转动声——是朱弘桓改装过的自鸣钟报时装置。随着咔嗒一声响，水牢西北角的砖墙突然崩塌，汹涌的海水裹挟着一条福船残骸冲了进来。
当雇佣兵被浪头冲倒时，沈砚抓住浮木跃入水道。咸涩的海水中，他看见福船残骸上刻着的Ω符号正闪着磷光，而更深处，无数汉人奴隶的铁链正在海底礁石上撞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浮出水面时，赤嵌楼的轮廓己浸在血色夕阳中。沈砚攥紧怀中的棱堡图纸，忽然发现背面用隐形墨水写着行小字："黑奴卫队首领乃施琅义子，善用七星镖"。远处港湾里，那艘无旗的三桅帆船正升起绘有Ω符号的黑色船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