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织，沈砚站在官驿窗前，指尖无意识地着黄铜钥匙的螺旋纹路。床柱上的弩箭仍在微微颤动，箭尾的血字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他深吸一口气，将蜡丸字条凑近烛焰，看着它蜷曲成灰。
"沈大人还未歇息？"门外传来巴图鲁粗粝的嗓音，
沈砚迅速将铜钥匙藏入袖中，转身时己换上疲惫神色："章京大人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巴图鲁推门而入，独眼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他腰间佩刀的银铃叮当作响，左手残缺的小指有意无意地轻叩刀鞘："摄政王急令，命大人即刻绘制燧发枪改良图样。"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这是西洋传教士的最新设计。"
沈砚展开图纸，瞳孔微缩——这分明是他三个月前故意遗落在匠作营的半成品，枪机结构处有明显缺陷。他佯装专注研究图纸，实则用余光观察巴图鲁。满人章京正盯着床柱上的弩箭，嘴角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下官需要些时辰。"沈砚提笔蘸墨，在羊皮纸边缘记下几行算式，"燧石击发角度还需测算。"
巴图鲁突然伸手按住图纸："摄政王要的是能连发的设计。"他残缺的小指划过图纸上某个部件，"像这样的卡榫，大人应该很熟悉？"
沈砚后背渗出冷汗。这正是他泄露给史可法部的缺陷设计，卡榫会在连续射击五次后断裂。他稳住手腕，在图纸上添了道加固纹路："下官建议用精钢锻造，再加厚三分。"
窗外雨声渐密。巴图鲁收起图纸时，一枚铜钱从袖口滑落，滚到沈砚脚边。沈砚俯身拾起，触到钱币边缘的刻痕——这是南明密探的接头信物。
"明日午时，大人需亲赴军营测试新铳。"巴图鲁转身离去，银铃声淹没在雨声中。沈砚翻过铜钱，背面用针尖刻着个微不可察的"柳"字。
次日清晨，沈砚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见是驿丞，捧着个紫檀木匣："钱阁老派人送来的"匣中躺着本《武备志》，书页间夹着张薄如蝉翼的棉纸。沈砚对着阳光细看，纸上用明矾水写着："申时，观星台验货。"
他刚合上书册，驿丞又递上封信："军营来的急件。"火漆印是多尔衮的私章。信中命他即刻前往神机营，落款处却多了道朱砂画的螺旋纹——与黄铜钥匙的纹路一模一样。
神机营校场上硝烟弥漫。沈砚到时，巴图鲁正命人试射新式火铳。随着一阵爆响，五发铅弹接连穿透百步外的铁甲，第六发时枪机突然卡死。
"沈大人来得正好。"巴图鲁独眼中闪着寒光，"这设计似乎有些瑕疵？"
沈砚接过火铳，手指抚过发烫的枪管。他早料到清军会测试极限，故意叹息道："下官早说过需用精钢，工匠怕是偷工减料了。"说着从袖中取出新绘的图纸，"这是改良后的连发机构，以弹簧替代卡榫。"
巴图鲁审视图纸时，沈砚注意到校场角落有个熟悉的身影——柳如是扮作小厮，正往火药桶里掺入某种白色粉末。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她以袖掩唇，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大人！"亲兵突然来报，"摄政王驾到！"
多尔衮骑着白马踏入校场，八宝貂裘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下马时随手将马鞭抛给亲兵，鹰隼般的目光首刺沈砚："听说爱卿又有了新发明？"
沈砚躬身行礼，借机平复狂跳的心："微臣惭愧，前次设计考虑不周。"
多尔衮接过火铳，突然对准沈砚扣动扳机。撞针空响的瞬间，沈砚的瞳孔猛地收缩。
"看来哑火的问题还没解决。"多尔衮轻笑一声，将火铳扔给亲兵，"三日后本王要看到能连发二十次的成品。"他转身时貂裘扫过沈砚面颊，低声道，"今晚来本王行辕，带上你的黄铜钥匙。"
暮色西合时，沈砚按约来到多尔衮行辕。书房内，摄政王正把玩着一尊青铜香炉，炉中青烟袅袅。
"知道这是什么吗？"多尔衮突然开口。
沈砚认出这是北宋宣和年间的款式，却故意摇头："微臣眼拙。"
"当年岳飞帐中之物。"多尔衮指尖划过炉身上的铭文，"'还我河山'，好大的气魄。"他猛地掀开炉盖，露出底下压着的纸条——正是沈砚泄露给史可法的缺陷图纸。
沈砚双膝跪地："微臣该死！"
"起来。"多尔衮竟亲手扶起他，"本王若想杀你，扬州送信那就该死了。"说着从案头取出一卷画轴，"看看这个。"
展开画轴，是幅精细的北京城防图，各处标注着火炮射程与兵力部署。沈砚心跳加速——这比他交给柳如是的版本详细十倍。
"史可法收到的，是这份吗？"多尔衮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沈砚的指尖在袖中掐入掌心："微臣不明白..."
"你很聪明。"多尔衮突然换了话题，"汤若望的天工钥，鄂硕的铜盒，柳如是的茉莉花。"他每说一个词，就从香炉中取出一件对应物品摆在案上，"但你知道阿鲁是谁的人吗？"
窗外惊雷炸响。沈砚突然感到天旋地转，香炉中的青烟带着诡异的甜香。他踉跄扶住桌案，看见多尔衮手中多了把螺旋纹的黄铜钥匙——与他贴身藏着的那把一模一样。
"三日后香炉峰。"多尔衮的声音忽远忽近，"本王要看看，你到底选哪边。"
沈砚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案头城防图上新添的朱砂标记——那分明是香炉峰的地形，标注处正是观星台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