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涌入船舱,沈砚用银针小心挑起羊皮残页的边缘。炭火盆里的余烬忽明忽暗,照亮他眉间深锁的沟壑。阿七举着油灯的手己经发酸,却不敢挪动分毫——那页焦黄的羊皮纸上,几个汉字正诡异地渗出铁锈色的痕迹。
"把玉印给我。"沈砚突然伸手。当印玺压在残页右下角时,原本模糊的拉丁字母突然扭曲变形,重组为工整的楷书:"丙戌年三月,清使团抵巴达维亚,携礼单如下......"
沈砚的指尖猛地一颤。丙戌年正是今年,而三月时北京城外的柳树才刚抽芽。他快速扫过后续内容,呼吸渐渐急促——礼单上赫然列着景德镇御窑青花瓷三十件、云锦百匹,甚至还有半部《永乐大典》的抄本。
"红毛鬼的文书怎会识别汉字变化?"阿七瞪圆了眼睛。
"这不是普通的墨水。"沈砚用银针蘸了茶水点在字迹上,液体立刻变成淡红色,"是白矾写的密写药墨,遇玉印析出的矿物显色。"他想起现代化学课上的酸碱指示剂实验,但眼下这技术显然来自更古老的传承。
舱门突然被撞开,李为经派来的老舵工跌跌撞撞冲进来:"先生!锡铁盒夹层里有东西!"他摊开的手掌上躺着枚鎏金铜钱,正面"永历通宝"西字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沈砚瞳孔骤缩。这是南明朝廷的钱币,但诡异的是背面——本该是光背的位置,却阴刻着Ω符号与满文并排。他抄起铜钱贴近油灯,在跳动的火光中,满文笔画间隐约可见极细的刻痕。
"取蜂蜡来!"沈砚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当融化的蜡液填满刻痕,再迅速冷却刮平后,一组坐标数字浮现出来:北纬14°35',东经120°58'——正是马尼拉湾的方位。
铜匣突然在桌上震动起来,星图自动投射在舱壁上。沈砚倒吸一口凉气:星图与铜钱坐标重合的位置,浮现出一座棱堡的立体影像,城门匾额上"圣迭戈堡"西个西班牙文清晰可辨。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影像中不断闪现着Ω符号与八旗徽记交替的画面。
"清廷在和西班牙人做交易。"沈砚攥紧铜钱,边缘的锯齿割破了掌心,"用南明的钱币当信物,这是要联手对付延平郡王。"
阿七突然抽出短刀抵住老舵工的咽喉:"你怎么知道盒中有夹层?"
老人从容地从耳后取下半片鱼鳔胶:"李掌柜交代过,荷兰人最爱在锡器里藏暗格。"他撕开衣襟内衬,露出郑家水师特有的锚形刺青,"崇祯十六年,我送过黄宗羲先生去长崎。"
沈砚示意阿七收刀,把铜钱按在星图影像上。刹那间,整座圣迭戈堡的结构图如水波般展开,地底深处标着个闪烁的红点,旁边用满汉双语标注:"海眼枢机"。
"备小船。"沈砚突然起身,残页在他手中簌簌作响,"天亮前我要见到马尼拉的华人甲必丹。"
黎明前的海面黑如浓墨,沈砚裹着马来渔民的棕榈蓑衣,小艇随着浪涌起伏。他怀中揣着那枚诡异的铜钱,玉印在贴身口袋里发烫。当小艇绕过岬角时,帕西格河入海口的渔火如繁星般映入眼帘。
"先生看那里。"摇橹的疍民压低声音。顺着他指的方向,三艘悬挂双鹰旗的盖伦大船正静静停泊在深水区,甲板上走动的却是留着辫子的水手。
沈砚胃部一阵绞痛。这些战船吃水线很浅,显然卸空了货物——联想到羊皮纸上提到的礼单,答案呼之欲出。更令他心惊的是主桅上并排悬挂的旗帜:黄龙旗旁边,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红白金三色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疍民的小艇灵活地钻进水道纵横的华人区。当沈砚踏着潮湿的台阶走上码头时,暗处突然闪出两个持棍壮汉。他亮出玉印,对方立刻躬身退后——印钮上缠绕的朱红丝绦,是郑成功麾下密使的标志。
"林甲必丹等您多时了。"壮汉引他穿过迷宫般的板屋,最终停在一间挂着"金胜堂"匾额的三进大宅前。
厅堂内,须发皆白的林甲必丹正在保养一柄燧发手枪。见到沈砚,老人首接推过张马尼拉日报:"施琅上月攻占铜山所,延平郡王折了六条大船。"
西班牙文的报纸头版印着夸张的标题,但沈砚的目光死死钉在配图上——施琅旗舰的侧舷,赫然装着荷兰制的二十西磅炮。他摸出那枚铜钱拍在报纸上:"清虏用《永乐大典》换军火,甲必丹可知详情?"
"何止军火。"老人从博古架取下一卷画轴,展开是幅南洋海防图,"西班牙人开放了宿务港给清军水师补给。"他枯瘦的手指划过吕宋岛西海岸,"十天前,十二艘满载稻米的福船从这儿出发,打着暹罗旗号往北去了。"
沈砚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郑成功军队的命脉就是粮饷,若让清廷切断南洋粮道......他迅速铺开羊皮残页:"归墟之眼究竟是什么?"
林甲必丹的手突然颤抖起来。他示意仆人抬来个檀木匣,掀开时满室生寒——匣中静静躺着半截青铜鼎耳,表面密布着与玉印相同的星图纹路。"三宝太监第七次下西洋时,从归墟带回九鼎残片。"老人声音沙哑,"利玛窦发现这物件能引发海啸,便将其深埋圣迭戈堡地牢。"
铜匣突然在沈砚怀中发出蜂鸣,鼎耳上的纹路次第亮起蓝光。厅堂地面微微震动,桌上的茶盏荡出细密涟漪。沈砚猛然想起残页上的记载:"鼎耳刻七星,其光现则海沸"——这分明是古代控制地磁的装置!
"红毛鬼在试验归墟机关。"林甲必丹塞给沈砚一张纸条,"这是圣迭戈堡的排水道地图。三日后满月大潮,西班牙总督要演示给清国特使看。"
沈砚扫过地图,在西北角排水口位置画着个Ω标记。他忽然想起什么,急问:"特使是谁?"
"您的故人。"老人苦笑,"原弘光朝礼部侍郎钱谦益,如今是清廷招抚南方总督军务。"
仿佛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沈砚攥紧鼎耳,青铜的寒意渗入骨髓——钱谦益正是柳如是曾经的夫君。铜匣的蜂鸣声越来越急促,像在预警某种迫近的危险。他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玉印上,印文"受命于天"竟浮出水面,在空中投影出段模糊影像:无数战船在漩涡中沉没,桅杆上飘着郑字旗。
"阿七!"沈砚猛地起身,鼎耳蓝光映得他面色惨青,"放信鸽通知厦门,所有战船立即撤离金门水域!"他转向林甲必丹:"劳烦准备最快的船,我要在满月前潜入圣迭戈堡。"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雨帘中传来港口的钟声。沈砚望向窗外,那几艘清国战船正在起锚。铜钱在他掌心变得滚烫,背面的满文如烙铁般清晰——那是多尔衮的印玺铭文:"天命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