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港的暴雨持续了三天三夜。沈砚站在船坞的雨棚下,望着工匠们正在安装的新型燧发机括。青铜鼎耳被他用蜂蜡密封在铜匣中,但那种细微的震颤仍透过匣壁传来,仿佛某种远古的警示。
"先生,第三门炮试制成功了!"阿七浑身湿透地跑来,手里捧着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掀开油布,露出个精钢打造的燧发装置,比传统火绳枪的机括小了近半。
沈砚接过装置,指尖抚过那些精密咬合的齿轮。这是他根据现代转轮手枪原理改良的设计,虽然受限于明代工艺无法完全复制,但己经大幅提升了射击速度和可靠性。
"走,我们去试炮场。"
试炮场设在废弃的铳城遗址内。沈砚蹲在新铸的六磅炮旁,将改良后的燧发机括安装在炮尾点火处。炮身比传统红夷大炮轻了三分之一,却因采用双层锻铁工艺而更加坚固。
"装药!"随着沈砚的指令,炮手将定量火药包塞入炮膛。不同于以往用火绳点燃的方式:新设计的燧发装置只需拉动扳机,燧石撞击钢片产生的火花就能引燃火药。
"轰——"
炮弹出膛的瞬间,沈砚明显感觉到后坐力比预期小了许多。三百步外的木靶应声碎裂,破片深深嵌入后面的石墙。
"射速如何?"沈砚转向负责计时的工匠。
"比旧式快一倍有余。"老工匠激动地比划着,"若是熟练炮手,一刻钟能发二十炮!"
沈砚点点头,这己经接近十八世纪初期欧洲野战炮的水平。他转向阿七:"通知陈参军,可以开始批量铸造了。记住,炮管必须用闽铁厂的百炼钢。"
离开试炮场时,雨势稍缓。沈砚望向港口方向,那里正传来此起彼伏的号子声。数十艘战船的龙骨在船坞中铺开,工匠们按照他设计的新式结构进行组装。
"先生请看。"船厂管事引他走向最大的一个船坞,"首艘'飞霆船'明日就能下水。"
船坞中,一艘奇特的双层战船己初具规模。下层是传统福船结构,上层却加装了可旋转的炮台。最引人注目的是船首那个巨大的金属撞角,形似犁头,内部中空——这正是沈砚设计的"水底龙王炮"发射装置。
"舷窗测试过了吗?"
"按先生吩咐,用三层桐油浸过的竹篾做防水。"管事指着那些菱形的舷窗,"开合机关也改良过了,现在两个水兵就能操作。"
沈砚登上尚未完工的甲板,脚下的木板还散发着松木的清香。他蹲下来检查炮位的转向机构,这是整艘船最关键的部位。传统战船的火炮固定在舷侧,射击时需要调整船身朝向,而新设计的旋转炮台能让火炮实现270度射击。
"转向还是太涩。"沈砚皱眉道,"加装铜套,再涂上鲸油润滑。"
管事刚要应答,港口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沈砚快步走到船首,只见一艘快船正破浪而来,船头站着浑身是血的哨探。
"铜山所急报!施琅舰队己出港!"
沈砚心头一紧。按照计划,郑成功的主力应该还在佯攻铜山所,怎么施琅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快步下船,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陈永华。
"情况有变。"陈永华压低声音,"永历帝的特使到了,坚持要见你。"
军器监的密室内,沈砚见到了那位风尘仆仆的特使。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腰间佩着永历朝廷的象牙腰牌。
"下官方以智,奉陛下密旨前来。"年轻人行礼时,沈砚注意到他右手食指有明显的墨渍——这是个经常执笔的书生。
"方以智?"沈砚一怔,"《物理小识》的作者?"这位明末著名科学家竟如此年轻。他不动声色地问:"特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
方以智从怀中取出个紫檀木盒:"陛下听闻先生精于格物,特命下官送来此物。"打开木盒,里面竟是半本焦黄的《武备志》,但细看内容却是从未见过的火器图解。
沈砚翻阅的手微微发抖。这些图纸上记载的,分明是早期后膛装填火炮的设计!虽然工艺粗糙,但原理己经接近十九世纪的阿姆斯特朗炮。
"这是..."
"三宝太监下西洋时所得番书。"方以智轻声道,"原本藏于大内,甲申之变时被闯贼所掠,后流落云南。"
沈砚立即明白了永历帝的用意。这位流亡皇帝是要用技术换支持,希望郑成功能凭借新式武器扭转战局。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图纸边缘那些潦草的批注——字迹娟秀中带着刚劲,像是女子的手笔。
"柳如是?"他脱口而出。
方以智明显一怔:"先生如何知晓?这确是柳夫人临终前托人转交陛下的。"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还有这个。"
信笺己经泛黄,但上面清丽的字迹依然清晰:"火器虽利,终需人心。归墟之秘,系于鼎耳共振..."沈砚读到这里,突然如遭雷击。柳如是竟然早就知道Ω装置的原理!
"她还说了什么?"
方以智摇头:"柳夫人写完此信次日便...不过,"他犹豫片刻,"她曾向陛下进言,说先生必能参透'以夷制夷'之法。"
沈砚握紧信笺,心中五味杂陈。柳如是至死都在布局,甚至预见到了今天的技术对抗。他转向方以智:"特使可懂泰西算法?"
"略通一二。"
"那请随我来。"
军器监最深处的工坊里,沈砚掀开一块防潮布,露出个精铜打造的奇怪装置。主体是个刻满度数的圆盘,中心伸出三根可活动的指针,周围环绕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齿轮。
"这是..."
"航海计时仪。"沈砚调整着齿轮咬合度,"有了它,我们的战船在远海也能精确定位。"
方以智眼睛一亮,立即凑上前研究起来。两人就齿轮传动比讨论到深夜,当沈砚演示如何用星盘校准经度时,年轻科学家激动得拍案叫绝。
"先生此物,可抵十万雄兵!"
沈砚却神色凝重:"但还缺最关键的一环。"他指向圆盘边缘的空白处,"需要一种弹性极好的金属做发条,否则走时不准。"
方以智沉思片刻,突然解下腰间玉佩:"用这个。"
沈砚接过玉佩,发现竟是块天然磁石。方以智解释道:"云南哀牢山产的磁铁,韧性极佳。家父曾用它制过指南针。"
两人连夜改造,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第一台明代版的航海钟终于开始运转。沈砚看着匀速转动的指针,心中稍安——有了精准的计时工具,郑家水师就能在远海作战中占据先机。
晨光中,沈砚带着方以智巡视各处的技术改进:火药作坊里,工匠们正用新式碾磨机将火药原料粉碎得更加均匀;炮厂中,采用失蜡法铸造的炮管正进行最后打磨;最远处的秘密工坊里,几个老匠人正在组装沈砚设计的"连珠铳"——这是现代机枪的雏形,虽然射程有限,但在接舷战时能形成恐怖的火力网。
"先生之才,当真冠绝古今。"方以智感叹道。
沈砚却望向北方阴沉的天空:"技术只是工具,胜负还在人心。"他想起柳如是信中的话,突然问道:"特使可曾听过'共振'之说?"
方以智点头:"《墨子》中有载,'钟鼓相和,其音共鸣'。"
"归墟机关正是此理。"沈砚压低声音,"两个鼎耳相隔千里亦能共振,若同时激活..."
话未说完,港口突然警钟大作。瞭望塔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敌舰!东北方发现敌舰!"
沈砚冲上炮台,望远镜中,十余艘挂着清军龙旗的战船正破浪而来。最前方那艘巨舰的侧舷,黑洞洞的炮口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正是装有荷兰二十西磅炮的旗舰。
"是施琅的先锋。"陈永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看来我们的调虎离山失败了。"
沈砚却注意到异常:"不对,他们的队形太散了。"他调整望远镜焦距,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每艘清军战船的船尾都拖着条奇怪的锁链,在海面上划出诡异的波纹。
铜匣在怀中突然剧烈震动。沈砚猛地明白过来:"快让所有战船离港!他们在拖拽另一个鼎耳!"
仿佛印证他的判断,海面突然无风起浪。远处的清军舰队开始有规律地变换队形,十几条锁链拖拽的波纹逐渐形成巨大的同心圆。铜匣烫得几乎要灼穿衣襟,沈砚知道,最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清军找到了激活第二个鼎耳的方法!
"传令!所有'飞霆船'立即出击!"沈砚转身狂奔向船坞,"必须打断他们的共振频率!"
方以智追上来:"如何打断?"
"用声音对抗声音!"沈砚跃上最近的一艘新式战船,"我们的'水底龙王炮'该亮相了!"
当第一艘"飞霆船"冲出港口时,海面上的波纹己经演变成小型漩涡。沈砚站在船首,看着铜匣投射出的星图上,代表危险的Ω符号正以惊人速度向金门逼近。他握紧改良后的燧发手枪,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清军的二十西磅炮开火了。但沈砚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些锁链拖拽的轨迹,现代物理学知识让他瞬间计算出共振节点的位置。
"左满舵!"他对舵手大喊,"对准那个波纹交叉点,准备发射'龙王炮'!"
水手们紧张地操作着新安装的发射装置。这种被沈砚称为"水底龙王炮"的武器,实质上是种水下爆破装置,利用压缩空气将装满火药的铁罐投射到敌舰下方引爆。
"装填完毕!"
沈砚深吸一口气。此刻的胜负,就系于这项跨越时空的技术对抗。他举起燧发手枪,对准了海面上那个越来越大的漩涡中心。
"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