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坟场的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呜咽，掠过连绵起伏的废料山丘。冰冷，干燥，剥蚀着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
短暂的十分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止血凝胶暂时封住了陈小刀大腿外侧的伤口，但失血带来的虚弱和寒冷依旧折磨着他。林默靠在冰冷的车架上，紧闭双眼，意识沉入一片混乱的黑暗。右臂的伤口在灰白血液的侵蚀下麻木僵硬，左肩断口处的亡语冰霜如同沉重的枷锁，体内冰火冲突的能量在灰白螺旋的残影下艰难流转，每一次微弱的循环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痛苦。神之手印记黯淡无光，核心的那道灰白螺旋虚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苏婉儿趴在他背上，呼吸均匀悠长，似乎陷入了深沉的恢复性睡眠。她手掌上只留下淡淡的粉色疤痕，那股纯净的生命波动也完全内敛，仿佛刚才那净化一切的爆发只是一场幻觉。
“默哥，我……可以了。”陈小刀挣扎着站起，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坚韧。他撕下衣服下摆，将自己的伤腿和腰间的激光手枪枪柄牢牢绑紧，做成一个简易的枪套和支撑。
林默睁开眼，瞳孔深处是沉淀的冰冷。“走。”
齿轮坟场的废料区如同巨大的钢铁迷宫，危机西伏。倒塌的金属结构随时可能二次坍塌，锈蚀的缝隙中潜伏着毒虫和蛇类，弥漫的金属粉尘吸入过多会导致可怕的“锈肺病”。更可怕的是那些游荡在废料堆深处的变异生物——以金属为食的铁甲蠕虫、成群结队的地穴食腐鼠、甚至可能遭遇被亡语污染异化的机械残骸！
林默走在最前面，仅存的左手紧握着激光手枪，神之手印记的微弱感应如同无形的探针，在混乱的金属能量场中艰难地辨别着危险的气息。灰白螺旋的湮灭特性让他对那些充满恶意的亡语污染源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
他们避开巨大的、结构不稳的垃圾山，沿着相对低洼的“山谷”前行。途中遭遇了几波拳头大小的金属甲虫袭击，被陈小刀用匕首精准地钉死在地上。也远远看到过一头如同小山般、在废料堆中拱食的铁甲蠕虫，三人屏息凝神，绕了巨大的圈子才避开。
时间在死寂的金属荒漠中流逝。太阳西斜，将连绵的废料山丘拖出长长的、如同怪兽般狰狞的阴影。寒冷开始加剧。
“默哥，地图显示前面有个小型中转站，‘废铁老爹’的一个临时交易点，就在前面那个大齿轮雕塑后面！”陈小刀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疲惫，指着前方一座由数十个巨大锈蚀齿轮堆叠而成的、如同抽象艺术品的金属山丘。
林默点点头。交易点意味着补给，也意味着危险——混乱地带的人类，有时比变异兽更可怕。但陈小刀的伤势需要处理，苏婉儿需要安全的环境休养，他们也需要信息和补给。
绕过巨大的齿轮雕塑，一个由废旧集装箱、报废公交车厢和金属板材粗暴搭建而成的简陋营地出现在眼前。营地外围用尖锐的金属废料和破轮胎围了一圈矮墙，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破烂皮甲、手持粗糙霰弹枪、眼神警惕的守卫。营地内升腾着几处篝火的烟雾，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
空气中混杂着劣质烟草、廉价酒精、汗臭和废油的味道，与亡语迷雾的冰冷气息格格不入。
“站住！干什么的？”守卫抬起枪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走近的三人。目光在林默空荡荡的左肩、染血的右臂，陈小刀绑着渗血布条的腿，以及林默背上昏迷的苏婉儿身上扫过，充满了审视和不怀好意的贪婪。
林默停下脚步，冰冷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守卫。“交易，疗伤。”
“规矩懂吗？进门费，每人五点联邦贡献点，或者等价物资！”一个嘴角有疤的守卫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
贡献点？他们离开基地时那点微薄的积蓄早己耗尽。 林默面无表情，左手从背后包裹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片足有脸盆大小、闪烁着暗沉赤红光泽、边缘锋利的熔岩鳞甲！这是火蜥首领的鳞片，即便在废料区也是罕见的顶级材料！
嗡！ 炽热狂暴的火属性能量波动瞬间弥漫开来！两个守卫的眼睛瞬间首了，贪婪之色几乎溢出眼眶！周围几个在营地门口晃荡、眼神不善的拾荒者也瞬间被吸引，围拢过来。
“够吗？”林默的声音冰冷。
“够……够了！太够了！”刀疤守卫连忙点头，贪婪地伸手就去抓鳞甲。
林默手腕一翻，避开他的手，鳞甲锋利的边缘轻轻划过空气。“带我们去最好的医生。它，就是报酬的一部分。”
刀疤守卫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看着那蕴含着恐怖能量的鳞甲，强行压下火气，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好说！跟我来！疤脸老爹正好在！”
在守卫的带领下（同时也是监视下），三人穿过嘈杂混乱的营地。营地里人员混杂，有满身油污的拾荒者，有眼神凶狠的雇佣兵，有裹着破布的流民，甚至能看到几个气息阴冷的、似乎在兜售不明药剂的黑市商人。篝火上架着不知名变异兽的肉块，散发着焦糊的香气。污言秽语、争吵声和劣质酒精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废土底层的真实画卷。
营地中心，一个由双层大巴车厢改造而成的“店铺”门口，挂着一个用废铁皮焊成的招牌——“疤脸老爹的杂货与急救”。
车厢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烈的消毒酒精、血腥味和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一个身材矮壮、半边脸被严重烧伤、覆盖着增生肉瘤的光头男人，正叼着一根劣质雪茄，用一把沾满不明液体的锯齿匕首，粗暴地切割着一块蠕动的、覆盖着鳞片的肉块。他的胳膊上纹着一个滴血的齿轮刺青。
“老爹，来大生意了！”刀疤守卫谄媚地喊道，指了指林默手上的熔岩鳞甲。
疤脸老爹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扫过林默三人，最后死死盯住那块鳞甲，眼中爆发出精光。“熔岩潜行者的甲？还是首领级的？好东西！”他丢下锯齿匕首，油腻的大手在破围裙上擦了擦，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小子，你这条胳膊怎么回事？还有这女娃？”他的目光在林默右臂诡异的灰白伤口和苏婉儿沉睡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治伤，换情报，换补给。”林默言简意赅，将鳞甲放在油腻的金属柜台上。“治好他们两个，鳞甲归你。再加一份详细地图，一套基础的野外净化过滤面具，三天的食物和水。”
疤脸老爹拿起鳞甲，感受着其中澎湃的火能，贪婪地舔了舔嘴唇。“成交！”他干脆利落，显然深知这种材料的价值远超林默的要求。“大熊！带这个瘸腿的小子去后面清创缝合！”他对旁边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壮汉吼道。然后指了指旁边一张简陋的、布满不明污渍的铁架床，“把那女娃放这里，我看看。”
陈小刀被壮汉大熊搀扶着走向车厢后部隔间。 林默小心地将苏婉儿放在铁架床上。
疤脸老爹粗糙的手指搭上苏婉儿的手腕，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奇怪……生命波动很强，但灵魂似乎很疲惫，像是在抵抗什么巨大的消耗后的深度沉睡……外伤倒是基本愈合了？”他看向苏婉儿那双只留下淡淡疤痕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她没事，睡醒就好。”林默打断他的探查。苏婉儿生命灵能的秘密绝不能暴露。
疤脸老爹耸耸肩，不再深究。他转向林默，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左肩和血肉模糊的右臂上。“啧啧，你这胳膊……有点邪门啊小子。寒气入骨，还有股……湮灭的味道？老头子我可治不了这个。普通的止血凝胶对你估计也没用。”他指了指林默右臂渗出的灰白色血液。
“不用治。”林默的声音毫无波澜，“情报。三件事：第一，最近锈城有没有关于一只……脱离身体的、强大的冰冻金属手臂的消息？第二，两天前，‘铸铁之心’工厂区，联邦和魔族的激烈交火，有没有关于一个重伤老兵的情报？第三，哪里能弄到精纯的火系或者土系灵能结晶，或者相关强者的行踪。”
疤脸老爹眯起眼睛，点燃了雪茄，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第一个问题……冰霜金属手臂？呵，这倒是稀奇古怪。老子在这片混了几十年，没听说过。不过……”他吐出一个烟圈，“这两天联邦运输队和F.G.A的特遣队调动异常频繁，秘密押运了几个极度危险的‘封印物’返回‘新纪元堡垒’。据说其中一个封印箱里，不断渗出冰冷的亡语气息，连押运车辆的引擎都冻结了……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自己琢磨去。”
林默瞳孔微微一缩。冰冷亡语……冰冻金属手臂……被联邦捕获了？！
“第二个问题，”疤脸老爹敲了敲桌面，“两天前工厂区打得挺凶，魔族派了‘撕裂者’小队渗透，联邦死了不少人。你说重伤老兵？具体特征？”
“身高近两米，魁梧如熊，胸口有撕裂伤，土系灵能者。”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疤脸老爹回忆了一下，摇摇头：“没听说有符合描述的老兵被俘或者尸体被发现的消息。那种伤势，在那种地方，要么被炸成渣，要么……”他做了个被拖走的手势，“……进了魔族的‘肉畜’圈养场，或者被亡语污染首接转化成魔傀了。节哀。”
林默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雷山……
“至于第三个问题，”疤脸老爹咧开嘴，露出黄牙，“火系土系灵能结晶？那可是硬通货！黑市偶尔有货，但纯度高的轮不到我们这种地方。想弄到，要么去堡垒上层区的拍卖场或者官方兑换点，要么……”他指了指林默，“……拿你这种级别的硬货去换！或者，去猎杀高等级的元素系变异兽、异界生物，比如熔岩潜行者、地脉石傀什么的。当然，前提是你能活着拿到晶核。”他顿了顿，“强者行踪？‘熔炉’佣兵团的团长赵炎，B级火系觉醒者，最近在招募人手探索‘熔渣峡谷’，报酬丰厚。‘磐石’武馆的副馆主岳山，C+级土系，据说在黑市收购‘地心髓晶’。这是我知道的最近消息。”
就在这时，陈小刀被大熊搀扶着从隔间出来了。他大腿上缠着厚厚的、渗透着药味的绷带，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不少。 “默哥，处理好了，没伤到骨头，就是失血有点多。”陈小刀低声道。
疤脸老爹将一个破旧的背包丢在柜台上：“你要的东西。地图是最新的锈城废料区及周边标注版。食物和水是压缩饼干和高能营养液，省着点够三天。面具是基础款的，过滤亡语效果一般，总比没有强。”他将那块熔岩鳞甲宝贝似的收进柜台下的暗格。
林默检查了一下背包，确认无误，将背包甩给陈小刀背上。他最后看了一眼铁架床上沉睡的苏婉儿，俯身将她重新背起。
“小子，”疤脸老爹在他们转身时忽然开口，浑浊的眼睛盯着林默，“你那手臂里盘踞的东西……很邪门。劝你一句，要么趁早找堡垒的‘净化大师’处理掉，要么……就做好被它彻底吞噬的准备。这世道，力量是把双刃剑，别把自己玩死了。”这话难得地带了点提醒的意味。
林默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疤脸老爹无法理解神之手，也无法理解冰火螺旋。他体内的混乱就是他的力量，也是他的宿命。吞噬？或许吧。但在他完成复仇之前，无论是冰种子还是亡语诅咒，都只能是他的工具！
三人走出嘈杂混乱的营地，再次踏入冰冷的金属荒漠。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连绵的废料山丘上，如同三个倔强前行的蝼蚁。
前方，是望不到边际的齿轮坟场。 背后，是吞噬了雷山的黑暗深渊和夺走了他手臂的冰冷亡语。 肩上，是昏迷的伙伴和未卜的前路。
林默抬头，望向废料区尽头、那模糊在地平线上的巨大阴影——新纪元堡垒冰冷的轮廓。
他紧了紧背上苏婉儿的身体，感受着陈小刀一瘸一拐却坚定跟随的脚步。 冰冷的独眼中，那缕灰白色的螺旋虚影，在夕阳的余晖下，缓缓旋转。 目标：堡垒。 代价：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