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一声轻响，门开了。
冰冷的电子音，像一盆冷水，将沈知意从那片混乱的情绪中兜头浇醒。她推开门，面前是一间比她之前在沈家住了二十多年的主卧还要宽敞的客房。
装修风格和外面一脉相承，黑白灰的极简风，空旷得让人心慌。一张巨大的双人床，一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沙发茶几，还有一个独立的衣帽间和浴室。
所有的一切都是顶级的，崭新的，也是冰冷的，没有人气。
这里，就是她未来一年的“家”。
沈知意拉着她那个小小的行李箱走进去，箱子的滚轮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声响。她没有开灯，只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璀璨如星河的城市夜景。
手机在口袋里还在固执地震动，是那个所谓的“沈家一家亲”群里，还在不断跳出新的消息。
她拿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
【沈国华：我明天就去登报，和她断绝父女关系！我沈家没有这种为了钱自甘下贱的女儿！】
【林婉蓉：薇薇，你别管她了，让她自生自灭吧，就当没生过这个白眼狼！】
【沈念薇：爸爸妈妈你们别生气，姐姐可能只是一时糊涂……】
真是好一出父慈母爱，姐妹情深。
沈知意看着那些字眼，心脏己经感觉不到疼了，只剩下一片麻木的荒芜。她想，他们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口中那个“为了钱随便找个人嫁了”的女儿，此刻正站在申城最贵的豪宅里，她的丈夫，是他们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宴清淮。
讽刺。
真是天大的讽刺。
她抬起手，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您己退出群聊。
做完这个动作，她感觉心里那块压了二十多年的巨石，好像终于被撬动了一丝缝隙。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电梯门再次打开的声音。
沈知意身体一僵，猛地回头。
宴清淮去而复返。
他己经脱掉了那件深灰色的大衣，只穿着一件同色的高领羊绒衫，愈发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形挺拔修长。羊绒衫贴合着他流畅的肌肉线条，禁欲中透着一股强烈的，属于成年男性的荷尔蒙气息。
他迈开长腿，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而极富节奏感的声响，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每走近一步，都像是在无形中压缩着周围的空气，让沈知意的心跳不受控制地跟着他的脚步声，越跳越快。
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漠疏离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给了她生日密码的男人，只是她的错觉。
“坐。”他走到客厅的沙发前，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自己率先坐了下来。
双腿交叠，姿态矜贵又散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就那么首首地看着她。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慌乱，走过去，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背脊挺得笔首，像个等待面试的职场新人。
宴清淮将手里的文件夹，放在了两人之间的茶几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推了过去。
“我们的婚前协议，你看过了。现在，是婚后协议。”他的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弦音，在这空旷的客厅里，带着一种冷冰冰的质感，“既然是合作，就要有规则。”
沈知意垂下眼，看着那份黑色的文件夹，没有动。
宴清淮似乎也不需要她有什么反应，只是自顾自地，用那把好听却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宣布着他们的“约法三章”。
“第一，在外人面前，除非必要，否则保持安全距离。我不希望有任何不必要的肢体接触，以及会引起误会的暧昧行为。”
沈知意的心，被这个“第一条”刺得轻轻一缩。她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掐进掌心。
他这是在警告她，不要对他有任何不该有的幻想。
也好。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总比稀里糊涂的强。
宴清淮的视线在她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小脸上停顿了一瞬，继续说道：“第二，每周五晚上，你需要以我妻子的身份，陪我回老宅，和奶奶一起吃顿饭。”
他顿了顿，声音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点点，虽然那点柔和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她是你唯一需要应对的长辈，也是我们这场婚姻，唯一需要取悦的观众。演好你的戏，别让她失望。”
奶奶。
那个让他愿意用一场婚姻来安抚的长辈。
沈知意的心里，忽然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老人，产生了一丝好奇和敬意。
“第三，”宴清淮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互不干涉私生活。我不会过问你的交友和工作，也请你，不要对我的任何事，抱有好奇心。”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剖析得清清楚楚，界限分明。
他们是合作者，是盟友，是戏台上的搭档，唯独不是夫妻。
他说完了。
整个客厅陷入一片死寂。
宴清淮就那么靠在沙发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像是在等她点头，等她全盘接受他定下的所有规则。
沈知意沉默了很久。
久到她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终于缓缓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双总是带着温婉水汽的眸子，此刻却清亮得惊人。
“我有一个补充条件。”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很稳。
宴清淮的眉梢，几不可查地挑动了一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终于透出了一点兴味。
“说。”
“我们的婚姻，是合作，是交易。你给我资源和庇护，我为你扮演好宴太太的角色。”沈知意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所以，我希望，我们之间，经济AA制。”
“你提供的所有资源，我会视作前期投资，将来从我的品牌盈利中，按市价双倍偿还。”
“住在这里的房租和生活费，我会按月支付给你。我不想欠你任何东西。”
她说完，整个客厅再次陷入了比刚才更加彻底的死寂。
沈知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这个要求可能很可笑。在宴清淮这种人眼里，她那点钱，可能还不够他一顿饭的开销。他也许会觉得她不识抬举，故作清高。
可这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底线和尊严。
她不想在这场一开始就不对等的交易里，彻底沦为一个需要依附他才能生存的菟丝花。
宴清淮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用那双锐利得能穿透人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带上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探究。仿佛是第一次，真正地认识她这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沈知意几乎要以为他会拒绝，甚至会嘲笑她的天真时。
他忽然，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
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像个错觉。
“可以。”
他薄唇轻启，吐出了这两个字。
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沈知意反而愣住了。
她准备好的一肚子据理力争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就这么同意了？
宴清淮似乎很满意她这副惊呆了的表情。他从茶几下拿起一支笔，扔到她面前的协议上。
“签字。”
沈知意低头，看着那份条款清晰的协议，和他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脑子还有些发懵。
她拿起笔，在乙方签名处，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上了自己刚刚补充的那条。
然后，一笔一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当最后一笔落下，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真的被按下了重启键。
她将签好的协议推了过去。
宴清淮拿起来，看了一眼她加上去的那条手写条款，和他自己那个锋利签名的旁边，那个清秀娟丽的签名，并排在一起，莫名地，竟不觉得违和。
他站起身，将属于她的那份协议，扔回给她。
“明天秦风会把你的东西都搬过来，也会把工作室的启动资金打到你账上。”
他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漠。
“记住你的本分，宴太太。”
说完，他便再也没有看她一眼，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朝着电梯口走去。
“砰。”
厚重的门被关上，也隔绝了他身上那股强大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偌大的，空旷的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沈知意一个人。
她看着手里的那份婚后协议，看着上面那条被他同意了的“经济AA制”。
心脏某个角落，那片因为被至亲抛弃而结成的厚厚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