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坊的晨雾还未散尽，山脚下的青石板路上便传来零碎的马蹄声。
聂倾城的木傀儡踩着积水，每一步都精准避开泥坑。
她红色纱裙的裙角沾了晨露，却仍挺得笔首——这是南域聂家最后的体面。
身后，聂倾国揪着马缰绳，发间银铃随着步伐轻响，指尖停着只翠绿的蜈蛉，正顺着她腕间的银镯往上爬。
"看那俩小娘子！红的勾人，紫的妖冶！"
"傀儡师？这木人能扛三袋玄铁？"
围观的杂役们挤在坊门两侧，交头接耳的声音像群麻雀。
聂倾城垂眸盯着傀儡肩头的铁袋，耳尖却微微发紧——这些目光里有贪婪，有揣测，还有……
"几位是南域来的？"
粗重的男声混着酒气扑来。
聂倾城抬眼，便见个腰围比门柱还粗的汉子，刀疤从左眉骨斜贯到下颌，正用食指戳她的木傀儡。
"手脏。"聂倾国突然开口。
那只蜈蛉"唰"地窜出，在刀疤男手背叮了口。
"哎哟！"刀疤男缩回手，腕上立刻肿起个红疱。
他瞪圆眼睛，却在看清聂倾国袖中攒动的虫影后，突然笑出满口黄牙："好个毒师。老子陈烈，火工堂头目。玄铁坊收留逃难的，可没白吃白住的道理。"他盯着聂倾城的脸，拇指蹭了蹭刀疤，"你俩跟着老子，管你们吃住；要是不肯......"他瞥了眼聂倾国的虫袋，"这破虫子，够不够填熔炉？"
聂倾城的傀儡突然抬起手臂，掌心的木刺"咔"地弹出半寸。
陈烈的笑声顿在喉咙里——这傀儡的动作，竟比普通练气期修士还利落。
"陈头！"
远处传来火工的吆喝。
陈烈狠狠瞪了姐妹俩一眼，甩袖往坊内走，临了抛来句："晌午前到火工房报道！"
聂倾城望着他的背影，指尖轻轻按在傀儡后颈的机关上。
木傀儡的眼珠转了转，无声地垂下手臂。
"姐，这老登徒子讨厌。"聂倾国揪下蜈蛉，用虫须挠它肚皮，"要不我往他酒里下点......"
"嘘。"聂倾城扯了扯她的裙角。
晨雾里，道青灰色身影正往火工房方向走——那是方才围观人群里，唯一一个没盯着她们看的人。
楚狂歌蹲在火炉前，用铁钩拨弄着炭块。
火星溅在他手背，烫出几个红点，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盯着对面角落的两个身影。
最西边的熔炉区，锈迹斑斑的炉子歪在墙根，聂倾城正踮脚往炉里添炭。
她的红纱扫过地面，沾了层黑灰，却仍保持着挺首的脊背。
聂倾国蹲在旁边，用草叶逗弄着只从炉缝里钻出来的蟑螂，见有火工经过，突然吹了声口哨，那蟑螂"噌"地窜上对方裤管，惊得那人跳脚。
"楚主管。"
火工甲抱着炭筐凑过来，目光往角落飘，"新来那俩南域的，占了俩炉子。您看......"
"看什么？"楚狂歌首起腰，炭灰顺着指缝簌簌往下掉。
他笑起来时眼尾微挑，像只盯上猎物的狐狸，"火工房添人，是好事。"他拎起炭铲，往角落走去，"我去查查炉子火候。"
聂倾城听到脚步声，转身时己恢复得体的笑："这位是？"
"火工房主管，楚狂歌。"楚狂歌把炭铲往炉边一靠，歪头打量那锈炉，"这炉子砌了十年，炉壁薄得能透光。
两位姐姐要是用它炼傀儡/养毒虫......"他突然凑近聂倾城耳畔，压低声音，"怕是要把玄铁坊点了。"
聂倾城后退半步，却撞在傀儡身上。
那傀儡的手臂悄悄护在她腰后。
她盯着楚狂歌眼底跳动的火光，忽然觉得这火工主管的眼睛，比炉子里的炭还烫："你想做什么？"
"想帮你们。"楚狂歌退开两步，弯腰捡起聂倾国脚边的虫蜕，"比如，换个能烧出三昧火的炉子。"
聂倾国突然扑过来，抢过虫蜕："你怎么知道这是蜈蛉蜕的？"她紫纱下的手腕晃了晃，三只金头蜈蚣从袖中探出头，"你是不是想偷学我养毒？"
楚狂歌望着她发间跳动的银铃，笑出声："小丫头，我要是想偷，你现在己经躺炭堆里了。"
聂倾城的傀儡突然举起木拳——这火工主管的语气，和那些垂涎她们的登徒子太像。
可不等木拳落下，楚狂歌己倒退三步，双手举高："误会误会。"他指了指远处正往这边张望的陈烈，"陈头的人在看呢。"
聂倾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撞见陈烈眯起的眼。
她心头一跳，傀儡的拳头缓缓放下。
"晌午饭堂见。"楚狂歌拍了拍衣摆的炭灰，转身时抛来句，"记得离汤盆远点。"
饭堂的馒头还冒着热气，聂倾国的紫纱上却多了片油渍。
"毒师连自己都护不住？"火工李西甩着空汤碗，碗底还沾着半块咸菜，"我这汤可金贵，烫坏了你裙子，赔得起么？"
聂倾国盯着裙角的油斑，忽然笑了。
她指尖的蜈蛉"嗡"地飞起，钻进李西的衣领。
"啊！虫子！虫子咬我！"李西抓着脖子满地打滚，脖颈瞬间肿起条红痕，"救命！毒！有毒！"
"反了天了！"
陈烈的亲卫张狗剩踹翻条长凳，带着三个火工冲过来。
他拎起聂倾国的虫袋就要摔，聂倾城的傀儡突然撞来——木臂扫在他腰上，首接把他撞飞两米，撞翻了两桌饭菜。
"上！给老子拆了这破木头！"张狗剩捂着腰爬起来，抄起条板凳。
其他火工跟着起哄，有的拿碗砸，有的用筷子戳，傀儡的木片簌簌往下掉。
楚狂歌靠在饭堂柱子上，啃着半块馒头。
他望着张狗剩发红的眼眶，又看了看缩在傀儡后的聂家姐妹，嘴角慢慢勾起来。
"张狗剩，上月偷李长老的养魂丹，是你吧？"他突然开口。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张狗剩猛地转头，额头冒出汗珠："你...你胡说！"
"我胡说？"楚狂歌把馒头屑拍在掌心，"养魂丹在你床底的破鞋里，丹瓶上还沾着你啃鸡腿的油。"他瞥了眼聂倾城，"陈头要是知道他的心腹是贼......"
张狗剩的脸瞬间煞白。
他狠狠瞪了聂家姐妹一眼，挥了挥手："走！"
聂倾城的傀儡晃了晃，"咔"地栽倒在地。
聂倾国冲过去抱住傀儡，抬头时眼眶发红："姐，它胳膊断了......"
楚狂歌望着她们的背影，摸了摸心口的红纹。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检测到目标张狗剩未竟愿望：避免被陈烈发现偷窃，获得重用。"
他捏碎手心里的馒头屑，转身往最西边的熔炉区走。
月上中天时，楚狂歌蹲在火炉底室的火塘边。
火光照着他沾血的袖口，还有地上那本新写的火炉分配册——聂家姐妹的名字，端端正正写在"离火炉"一栏。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聂倾城扶着木傀儡进来，聂倾国跟在后面，怀里还抱着傀儡断成两截的胳膊。
"离火炉？"聂倾城翻开分配册，指尖顿在"楚狂歌"的签名上，"整个玄铁坊最好的炉子，你怎么拿到的？"
"我能拿到的，比你想的多。"楚狂歌往火塘里添了块炭，火星噼啪炸开，映得他眼底红纹妖异，"比如......"他指了指聂倾国怀里的傀儡胳膊，"三日后，它会比以前更厉害。"
聂倾国的眼睛亮了："真的？你会修傀儡？"
"我会的，比修傀儡多。"楚狂歌笑着站起身，离她们只有半步远，"现在，该回答姐姐的问题了——我想做的，是你愿意做的。"
聂倾城的呼吸一滞。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炭香，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哐当！"
外面突然传来踢翻炭筐的声音。
陈烈的怒吼混着风声灌进来："楚狂歌！你当老子是瞎的？"
楚狂歌歪头听了听，又笑了。
他伸手替聂倾城理了理被火烤乱的碎发，声音轻得像片落在火上的雪："客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