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看着她在那番狂风骤雨般的恶意宣泄后,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月光照亮了她清澈的眼眸,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受伤或轻蔑,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了然和一丝让人心悸的平静。
然后,他清晰地听见了一声极轻、极浅的叹息。
那声叹息,像一根最细的针,轻易地刺破了德拉科用怒吼和刻薄强行撑起的、脆弱不堪的气球。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心脏剧烈的、绝望的跳动。
结束了。 他想,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瞬间吞噬了他。他用最恶毒的话赶走了唯一可能理解他的人。
她叹气了……她要走了。就像之前无数次在天文塔相遇时那样,她会再次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把他一个人彻底丢在这冰冷的黑暗里。 他活该。 他活该被所有人抛弃,活该在马尔福的枷锁和父亲的失望中腐烂。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准备迎接那熟悉的、决绝离去的背影和更深的绝望。
然而,预料中的脚步声并没有响起。
相反——
一阵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带着一丝清冷的、若有似无的药草香气,突然靠近。
德拉科惊愕地、茫然地抬起头。
他的视线对上少女水盈盈的杏眸,她的眼里没有鄙夷,没有气愤,更多的是——是他说不上来的一种情感。
她在他面前屈膝蹲了下来,视线与他痛苦蜷缩的高度齐平。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下一秒,一个带着体温和淡淡草药清香的怀抱,便猝不及防地、极其坚定地将他紧紧拥住!
她的怀抱柔软且安稳,也并不炽热,带着夜风的微凉。但这个拥抱的力量却如同山岳般沉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奇异的温暖,瞬间穿透了他冰冷刺骨的外壳,首接包裹住了他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灵魂!
德拉科的身体在最初的零点几秒内僵硬得像块石头,大脑彻底死机。他所有的怒吼、所有的尖刺、所有的防御,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沉默的拥抱面前,瞬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他能感觉到她纤细却很稳的手臂环着他的后背,能感受到她微微侧头时发丝拂过他的嘴唇和脖子。那淡淡的草药香气和他自己身上绝望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感觉。
没有责备,没有怜悯的话语,甚至没有任何解释。
只有这个沉默而有力的拥抱,像一道无声的屏障,将他与身后冰冷的石墙、刺骨的寒风、那些让人窒息的指责和沉重的枷锁……短暂地、却坚定地隔开了。
德拉科僵硬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剧烈。那不是因为寒冷或愤怒,而是某种深埋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无助,如同被凿开的冰封泉眼,猛烈地冲决而出。他像个迷路太久的、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却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只能茫然地颤抖。他下意识地、极其笨拙地抬起早己僵硬麻木的手臂,想要推开她,想要维持最后一点可笑的体面,但那抬起的指尖最终只是无力地、颤抖地抓住了她背后微凉的衣料,紧紧攥住。
他将那张被汗水和痛苦浸透的、苍白狼狈的脸,深深地、不管不顾地埋进了她颈侧的温热之中。仿佛这里是他唯一能找到的、隔绝整个冰冷世界的避风港。
黑暗中,只有他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声,和她身上那令人心安的、清冷的草药气息。天文塔顶呼啸的风声,在这一刻仿佛都变得遥远了。
时间仿佛在呼啸的寒风中凝固了许久。
德拉科不知道自己在那片带着清苦药草香的温暖里沉溺了多久,他感受到少女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首到胸口那几乎要炸裂的窒息感渐渐平复,滚烫混乱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像个三岁小孩一样,抓着她的衣襟,把脸埋在人家颈窝里……哭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瞬间浇灭了他所有脆弱的情潮,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羞窘和难堪!
他猛地抬起头,动作因为僵硬和慌张而显得有些狼狈。视野里,慕晴鸢肩头那一片被泪水浸湿的青绿色布料,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块烙在他尊严上的耻辱印记。德拉科的脸颊瞬间再次烧得滚烫,蓝灰色的眼睛慌乱地躲闪着,不敢去看慕晴鸢的表情。他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这丢脸的失态找补点什么——“我不是……这……”——却只挤出几个破碎混乱的音节,他尴尬得恨不得当场从天文塔跳下去。
然而,内心深处,那份刚刚汲取到的、前所未有的安稳和暖意,却像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顽固地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贪恋着靠近她的温度,不愿彻底抽离。这感觉比父亲的权势庇护更踏实,比母亲温柔的叮嘱更具象,它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穿透了名为“马尔福”的重重冰壳。
就在他被这巨大的矛盾和羞耻感撕扯得不知所措时,慕晴鸢却轻轻地、不容置疑地松开了拥抱。
德拉科的心瞬间一沉,仿佛骤然失去了依靠,一股冰冷的失落感席卷而来。
但慕晴鸢并没有起身离开。
她只是稍稍拉开了些许距离,依旧维持着单膝点地的姿势,与他平视。月光照亮了她平静的侧脸,那双总是沉静的黑眸里,此刻竟罕见地漾着一丝极淡、却不容错辨的……温和的笑意?
德拉科愣住了。
只见她不紧不慢地从宽大的青色袖袋中,取出一张裁剪得整整齐齐的黄色薄纸。那纸张的样式、上面繁复蜿蜒的朱砂纹路……德拉科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在天文塔顶的第一次相遇,她放在他手心的那个奇怪但让人心静的奇怪符咒。
她将那符纸递到他面前,指尖平稳。
“喏。”慕晴鸢的声音响起,依旧带着她特有的清冷质感,但此刻却像掺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暖流,轻轻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上次那张,可以换掉了。”
——
“符篆的制作者可以感知到自己的每一张符篆,所以那家伙每次自以为隐蔽的靠近,我都知道,真是个蠢兔子。”
——慕晴鸢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