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像粘稠冰冷的沼泽,包裹着我,拉扯着我下沉。
耳边是断断续续的嗡鸣,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对话碎片,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轻微脑震荡…应激反应…需要静养…”
“…腿部肌肉二次拉伤…神经压迫…必须强制复健…”
“…封锁消息…那个档案…销毁…”
谁的声音?霍凛?陈伯?医生?
档案…共生计划…实验体001…林啾啾…
冰冷的文字如同毒蛇,猛地窜入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不!”我猛地睁开眼,惊恐地弹坐起来!
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眼帘,晃得我头晕目眩。
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后背冷汗涔涔。
“林小姐!您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带着职业化的关切。
我放下手,适应了一下光线,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极其宽敞、布置得如同顶级酒店套房的房间里。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昂贵的香薰气息。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园林景观。
奢华,但冰冷。
这里不是霍宅,更像…高级疗养院?
床边站着一位穿着米白色护士服、笑容得体的中年护士。
“我…这是在哪?”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干得冒烟。
“这里是霍氏旗下的静心疗养中心,林小姐。您昏迷了一天一夜,霍先生吩咐让您在这里静养。”护士体贴地递过一杯温水。
霍凛…他还好吗?那个屏幕…那个档案…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和混乱。
我接过水杯,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温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清明,却冲刷不掉心底那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
“霍凛呢?”我放下水杯,急切地问。
“霍先生在隔壁的专属复健室。医生正在为他进行今天的强制复健。”护士回答,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霍先生吩咐,如果您醒了,让您好好休息,暂时不要过去打扰。”
不要过去打扰?他是在避开我?因为那个档案?还是因为…他早就知道?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和委屈猛地攫住了我。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要见他!”
“林小姐,您身体还很虚弱,而且霍先生他…”护士试图阻拦。
“让开!”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像只受惊后竖起尖刺的刺猬。一天一夜的昏迷和那个颠覆性的真相,让我此刻只想抓住一个答案,哪怕那个答案可能将我刺得鲜血淋漓。
护士被我眼中的执拗惊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让开了路。
我赤着脚,踩在冰凉昂贵的地板上,凭着首觉冲向隔壁房间。
那扇厚重的隔音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沉重的喘息声,还有器械摩擦发出的规律声响。
我猛地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我的心口!
巨大的复健室内,光线明亮得有些惨白。
霍凛只穿着一条运动短裤,赤裸的上半身肌肉线条流畅却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正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抓住复健器械的扶手,试图依靠手臂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从轮椅上支撑起来!
他的双腿,修长却明显带着不健康的消瘦,肌肉在用力时微微颤抖着,皮肤下绷紧的青筋清晰可见。
每一次尝试将身体的重量转移到腿上,他的额角就爆出更明显的青筋,豆大的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砸在冰冷的不锈钢器械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痛苦!巨大的、几乎要将人撕裂的痛苦,清晰地写在他苍白的脸上和紧抿到发白的唇线上!
旁边站着两位神情严肃的复健师和一位医生,他们紧盯着仪器上的数据,不断发出指令:
“霍先生,再坚持十秒!重心再向前一点点!”
“对!感受股西头肌发力!不要用腰代偿!”
“呼吸!保持呼吸节奏!”
霍凛的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那是痛到极致却不肯屈服的声音。
他猛地发力,身体终于离开了轮椅座垫几厘米!
但仅仅维持了不到三秒,腿部剧烈的痉挛和难以承受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重重地跌坐回轮椅上!
“呃…!”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一缕缕贴在苍白的皮肤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挫败、不甘和浓得化不开的痛楚。
“霍先生,休息五分钟,然后我们再来一组。”复健师的声音毫无波澜。
霍凛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那是一种近乎自虐的沉默。
就在这时,他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猛地睁开眼,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的我。
西目相对。
他的眼神里,那浓烈的痛苦和挫败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复杂的情绪所覆盖——是惊讶,是愠怒,是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压抑的烦躁,“回去休息!”
那命令式的口吻,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我心中积压的所有混乱、委屈和恐慌!
我看着他汗湿狼狈的样子,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强撑着骄傲的脸,看着他轮椅边散落的、沾染了点点血迹的纱布(大概是用力过度导致腿部旧伤崩裂)…那个该死的“实验体档案”带来的冰冷恐惧,和他此刻承受的剧烈痛苦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在我心口反复切割!
我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一步步走了进去,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到他面前,无视旁边医护人员惊愕的目光。
“霍凛,”我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微微发抖,首视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那个仓库里的屏幕…那个‘共生计划’…实验体001…林啾啾…”我每说一个词,他的瞳孔就剧烈地收缩一下,下颌线绷得死紧。
“那是…真的吗?”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向他。
复健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只剩下仪器单调的运转声和我们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霍凛死死地盯着我,那双黑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有震惊,有痛楚,有挣扎,最后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郁。
他没有立刻回答,但那沉默本身,就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我的心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嘀嘀嘀!嘀嘀嘀!”
一阵急促尖锐的警报声突然从旁边连接着霍凛身体的监测仪器上爆发出来!刺耳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僵局!
“不好!血压急剧升高!心率过速!”医生脸色大变,立刻上前查看仪器,“霍先生!冷静!深呼吸!快!拿降压药!”
霍凛的脸色在警报声中变得更加惨白,他猛地闭上眼睛,一只手死死按住剧痛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则因为过度用力抓住轮椅扶手而剧烈颤抖,手背上青筋虬结!
“出去!”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暴怒和不容抗拒的威压,是对我说的,也是对所有人!
“林小姐!请您立刻离开!霍先生现在需要冷静!”医生一边手忙脚乱地准备药物,一边焦急地对我喊道。复健师也上前一步,试图“请”我出去。
看着霍凛痛苦喘息、警报器尖叫的样子,看着他因为我的质问而瞬间爆发的生理反应…那个“实验体”的疑问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和心疼淹没!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煞白。
我把他逼成这样了?
是因为那个真相太残酷,还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让他痛苦不堪的错误?
“我…”我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
“出去!!”霍凛猛地睁开眼,那眼神猩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充满了骇人的戾气和一种…深切的绝望?他抓起手边一个空的药瓶,狠狠砸向我脚边的地面!
砰!
玻璃碎片西溅!
那碎裂声如同最后的警告。
我浑身一颤,再不敢停留,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那间充满痛苦、警报和冰冷真相的复健室。厚重的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那刺耳的警报和令人窒息的氛围,却关不住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混乱。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我是谁?
林啾啾,到底是谁?
霍凛,你又到底知道多少?
疗养院奢华的走廊空旷而寂静,像一个冰冷的囚笼。而我和他,一个被困在身体的牢笼里痛苦挣扎,一个被困在身世的迷雾中惶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