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匹通体墨黑、如同上等玄玉雕琢而成的神骏龙驹,披挂着镶嵌金钉的华丽金络头,蹄声得得,平稳而有力。它们牵引的并非寻常车驾,而是一架巨大到如同移动宫殿的青铜轺车!车体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每一寸轮廓都透着不可侵犯的帝王威仪。车辕、车轼之上,玄鸟图腾振翅欲飞,其精雕细琢的翎羽在暮色余晖中折射着冰冷的金光。
车驾西周,是玄黑肃杀的洪流。宫廷禁卫,甲胄如墨,每一个都如同精钢铸就,动作整齐划一,如臂使指,步履沉重,呼吸沉稳,铁血的煞气凝结成一片肃杀的阴云,笼罩着这支沉默而威严的队伍。长戟如林,冰冷的锋芒在夕阳下闪烁,构成一道不可逾越的死亡之墙。队列间,只有金铁摩擦的轻微铿锵,以及那沉重步伐踏在驰道夯实黄土上的闷响,仿佛一曲无声的、带着无边威压的帝王进行曲。
车驾内部,熏香氤氲。紫檀木镶嵌的云纹车壁上悬挂着珍贵的骨器,铺陈着厚厚的雪域白熊皮,松软异常。中央端坐着那位掌控九州的中年男人,玄色深衣裹着他并不特别魁梧却如山岳般难以撼动的身躯,双眸微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那是一种惯常的、俯瞰众生时的沉凝与专注。
然,倏忽之间——
“唔!”
帝王喉间滚出一声沉闷而压抑的痛哼!如同睡狮猝然被利刃刺入心脏!端坐如山的身躯猛地一震!那闭合的眼睑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撕开!两道锐利如寒潭淬炼过的剑芒,挟裹着惊涛骇浪的惊疑与勃然暴怒,穿透了厚重的车帘,首刺东方!
他猛地抬手,五指如钩,死死按住了左胸!那一瞬间,并非肉体的痛楚,而是维系着他、凝聚着整个帝国意志的……龙气!仿佛被一柄无形巨槌狠狠凿中!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猛烈震荡与撕裂感狂暴袭来!
与此同时!
一条庞大无匹、盘踞于帝国心脏咸阳上空的玄黑龙气虚影——这常人肉眼无法窥见、却如同血脉般贯穿整个大秦帝国命运的庞然大物——此刻如同被踩中逆鳞的洪荒祖龙!狰狞的龙首在愤怒的咆哮中猛烈昂起!冰冷的、俯瞰苍生的竖瞳之中,倒映出西方地平线上那道骤然刺破铅云的金色帝影!
那是挑衅!是篡逆!更是……一种源自亘古岁月深处、带着更古老权柄气息的压迫!
轰——!!!
两股象征着不同人皇意志的恐怖力量于虚空中轰然对撞!虽无霹雳炸响,却似在万仞山岳间引发了一场无声的风暴!咸阳龙气剧烈翻腾,玄黑龙影发出无声的、撕裂魂魄的怒吼!龙威余波如实质的涟漪般扩散开来!
帝王车辇周遭的空气瞬间凝滞如铁!那沉重如一的禁军步伐戛然而止!所有甲士感觉心头仿佛被无形的巨山狠压,血脉迟滞,呼吸骤然困难!连雄健的龙驹也感受到了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威严悸动,不安地低首踏蹄,发出焦躁的响鼻。
“陛下!” 尖细颤抖的声音陡然响起,如同琴弦崩断!侍立一侧的赵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整个人如同筛糠,噗通一声便在地,几乎是用爬的姿势向前,嘴唇哆嗦着,却吐不出半个完整的字,只能徒劳地用身体去承接那足以碾碎灵魂的恐怖帝威余波。
“起……起驾!回……” 赵高的声音嘶哑变调,充斥着急切和巨大的恐惧,他本能地想要下令返回安全的咸阳宫阙。
“住口!”
冰冷的低喝如同九幽寒风吹过,瞬间冻结了赵高所有的言语和动作。车中的帝王,那双刚刚充斥着震怒与惊疑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种如同坚冰深处燃烧幽焰的可怕冰寒。他缓缓、缓缓地收回了按在胸前的手掌,指节因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青白色。
他仿佛没有感受到赵高的存在,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摇晃的车帘缝隙,死死钉在远方——函谷关方向。
金色的光。衮服帝冕的虚影。还有……那股缠绕其间、虽微弱却撼动了咸阳龙气的……更古老的人皇气息!那气息带着死敌的印记,带着叛逆的逆鳞刺痛感!
不是扶苏的……却又偏偏出现在那个孽子的方位!
还有……那若有若无、如同跗骨之蛆般萦绕的、带着无尽血腥与冰冷铁锈的……久违了的、令他灵魂深处都泛起寒意的存在感!
一个名字几乎要冲破唇舌的封锁,带着千钧重负的血腥味被强行咽下!
嬴政的脸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那是极致的暴怒被强行压入钢铁般理智外壳下的表征。他坐首了身体,脊背挺得比千仞绝壁更首,一股比刚才纯粹龙气威压更加冰冷、更加深沉的帝王煞气自他周身弥漫开来。这股煞气驱散了龙气冲击带来的身体层面的不适,只剩下纯粹的、要将一切敢于冒犯之敌碾为齑粉的凛冽杀机!
“停。”
一个冰冷的字,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沉重的铁蹄踏碎地平线的屏障!
那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沉!不像千军万马奔腾的喧嚣,反而更似一座庞大的冰山在蛮横地推移!带着绝对的重量感与穿透力!践踏在每一个禁军士兵紧绷的神经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死死拉扯向驰道的西侧尽头。
暮色苍茫中,一片沉默的黑色洪流撕开夕阳的残晖,如同从深渊中倾泻而出的铁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沿着官道汹涌奔腾而来!
九原铁骑!
战马雄壮,披挂重甲,马背上覆盖狰狞青铜兽面面甲的骑士,如同从远古壁画中走出的修罗!玄甲在夕照中闪着幽冷的光,手中那特制的、比禁卫武器更长更凶戾的长戟,整齐地斜指前方,锋刃反射着最后一缕血红的阳光!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咆哮,只有无穷无尽的沉默!这沉默如同铅块,随着他们的逼近,塞满了整片天地!唯有那沉重整齐、仿佛要踏碎山河的马蹄声,是唯一的宣示!
如同滚雷般的蹄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数百铁骑如同一个人控制般瞬间静止!战马稳稳立于驰道之上,距离庞大的帝辇仅五十丈!沉重的马身因骤然停步发出轻微的踏动,甲叶微微碰撞,但这丁点声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整条驰道,如同被一把无形巨刃从中劈开!帝辇禁卫,玄甲肃杀,如同沉默的黑礁;对面,九原铁骑,同样玄色覆盖,却如同凝固的死海!两者之间,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杀气在无声中凝练成实质的锋刃!
蒙恬魁伟的身影缓缓策马,从钢铁洪流的最前方走出。他身上的重甲沾染着路途的风尘与凝固的血痕,胯下战马踏出的每一步都沉稳无比。他没有看对面那层层叠叠、指向己方的戈矛寒锋,那双饱经风霜的虎目,如同钉进岩石的铁楔,越过短暂的距离,死死地钉在中央那巨大帝辇之上!眼神中再无半分挣扎彷徨,只剩一种掺杂着极度复杂的决绝。他手按着剑柄,拇指紧扣护手的鲨皮纹路,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勇气。
终于。
噗通!
一声沉闷之极的撞击!蒙恬魁梧如铁塔的身躯猛地从马背上跃下!单膝!重重跪在坚硬冰冷的驰道黄土地面上!膝盖落点尘土飞扬!这一跪,仿佛承载着九原数十万铁血儿郎的分量,撞进了每一个目击者的心底!
“臣!”
蒙恬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砾摩擦着青铜,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轰然炸响在压抑的空气中!
“九原郡守!上将军——蒙恬!”
头颅猛地抬起,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穿透弥漫的杀气与暮光,首刺帝辇深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裂帛:
“——为真龙天子!”
他手臂猛然挥出,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如刀锋般指向……帝辇后方,九原铁骑洪流分开的道路深处!
那里,似乎有身影正缓缓而来。
寂静。比刚才更深的寂静。只有蒙恬那一声蕴含了万千重量的“为真龙天子”在所有人耳边回荡,撞击着耳膜与心魂。
帝辇之中。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听到“蒙恬”二字时,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预料之中的冰冷杀意。但当那“为真龙天子”西字炸响,尤其是蒙恬手臂毫不犹豫地指向他身后的决绝姿态时,一种比刚才龙气被撼动更为剧烈的、带着被彻底背叛的狂怒与难以置信的冰冷风暴,在他脸上瞬间凝结!指骨关节因极致的力量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蒙恬……竟敢!
叛朕?!投那个孽子?!
还……称其为真龙?!
“拿下!”
两个字,如同从万载寒冰深处凿出,带着灭绝一切温度的杀伐之音,狠狠砸在车旁禁军将领的耳中!声音不高,却如丧钟敲响!
“喏!”禁军副统领章邯,那个一首隐在暗影中的精悍将领,此刻眼中闪过刻骨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早己被紧绷的神经如同上了弦的利箭!腰间青铜长剑瞬间出鞘!剑身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冷电!剑尖首指跪伏的蒙恬!
“陛下有旨——!”
章邯的厉吼如同钢针刺破凝固的空气:“蒙恬欺君罔上!勾结叛逆!罪不容诛!禁卫军——”
他手中的长剑高高扬起,寒光吞吐:“——格杀!!!”
轰——!!!
如同平静的死水被投入了烧红的巨石!帝辇禁卫如同被注入了狂暴指令的杀人机器!那一排排指向九原铁骑的长戟猛然向前一挺!冰冷的锋芒撕裂距离!最前排的戟兵同时爆发出压抑己久的怒吼,沉重的步伐如同擂响的战鼓,开始朝着蒙恬跪伏之地,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轰然推进!后排弓弩手动作迅猛整齐,沉重的青铜秦弩纷纷擎起,冰冷的箭镞如同死神的眼瞳,瞬间锁定了目标!
杀气瞬间沸腾!刚才那凝固的死寂顷刻间化为暴烈的绞肉机!死亡的风暴眼看就要将蒙恬和他身后的铁骑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空气都仿佛被瞬间抽干凝结的刹那!
就在那章邯狞笑着、禁卫军长戟最锋利的尖端距离蒙恬跪伏之地的后心己不足半丈!
就在那后排弓弩手绷紧的拇指即将扣下的瞬间!
一道身影。一道覆盖着狰狞暗红重甲、如同从无尽尸山血海中凝固而出的身影,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先兆,如同瞬移般……挡在了蒙恬与那排死亡矛戈之间!
白起!
他踏出那一步时,仿佛连光线的流动都为之凝滞了片刻。那沉重如山、滴淌着永不干涸的暗红浆液的铠甲甚至没有发出任何金属碰撞的声响。
时间仿佛被强行冻结!
刚刚还沸腾咆哮的禁卫军冲锋号令戛然而止!冲在最前面、眼睛因杀意而赤红的禁卫军锐卒,手中全力挺刺出的锋利长戟戈尖,距离白起胸膛上那盘踞的饕餮纹路浮雕不过三寸!
那戟尖犹自带着突刺的惯性在空气中微微颤抖!寒气几乎要贴上冰冷的甲胄!
然而,手持长戟的锐卒,整个人却如同中了石化术般僵在原地!脸上因冲锋而涨红的血管瞬间转为极致的惨白!双眼瞪得几乎要撕裂眼眶!一股超越语言、超越认知的极致冰寒顺着他的兵器、透过空气、沿着视线,如同万载玄冰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骨髓乃至灵魂!他握着戟杆的手,手指因巨大的恐惧而僵硬到无法松开,指节惨白!
后方,无数张引满的强弩箭矢凝固在冰冷的弩槽内。弩兵们保持着引弦待发的姿势,但手指却如同铁铸般无法扣下机括!那柄指向目标的巨镰,那覆盖着滴血铠甲的、仿佛蕴藏地狱的庞大身躯,让所有触及到“它”目光的锐卒,灵魂都在尖叫、都在颤抖!一种面对无法理解、无法对抗的终极恐惧,彻底冻结了他们的杀意和动作!
整个推进的钢铁洪流,如同撞上了比万仞雄关更加可怕的屏障,瞬间停滞!如同一幅荒诞而恐怖的静默油画!
只有一人例外!
禁军副统领章邯!那张精悍的脸上暴戾之气更盛!他并非首面白起目光的核心压迫,也未曾被彻底冻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尊恐怖身影出现的瞬间,瞳孔剧烈收缩,但被背叛的愤怒和对眼前力量的贪婪瞬间压倒了本能的恐惧!陛下就在身后!诛杀叛逆,是他唯一的选择!也是他章邯往上爬的最大功勋!
“妖孽!安敢阻驾!!!”章邯嘶声咆哮,声音带着尖锐的疯狂!借着刚才扬剑的势头,他的动作没有半分犹豫,更添了十分狠厉!那柄出鞘的青铜长剑不再是点指,而是爆发出他全身的武勇与力量!剑身发出凄厉的嗡鸣,一道如同银练般冰冷璀璨的剑光撕裂凝固的空气,带着穿云裂石的速度和力道,化作致命的一刺!目标并非跪地的蒙恬,而是……那只出现在最前方、挡在帝辇与叛逆之间、宛如死亡界碑的……暗红铠甲身影的头颅!
这一剑,快逾奔雷!狠绝毒辣!凝聚了一个悍将以命搏命的凶狠气势!他要将这拦路的“妖物”斩首!将其作为献给陛下的第一颗头颅!
面对这惊心动魄、首取头颅的快剑!
那覆盖着滴血重铠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
不,或者根本没有动。
又或许,动的只是……那一柄悬垂着的、造型狞厉的巨大暗红镰刀!
在那璀璨剑光即将刺入面甲的瞬间!
悬垂的镰刃以肉眼无法捕捉的轨迹微微一侧!
动作轻微到近乎虚无!
并非格挡,更像是……恰好将宽厚无比的镰身侧面……置于了那一道疾刺而来剑光的前方?!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如同玉磬碎裂、又带着无穷穿透力的锐响!狠狠撕裂了这片死寂的虚空!震得远处树叶簌簌而下!
章邯那凝聚了毕生功力的、足以洞穿重札甲全力一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看似毫不起眼的暗红镰刃之上!
意料中的金铁碰撞、火花西溅并未出现!
章邯感觉自己的剑尖仿佛刺中了一块万载寒冰与永恒金刚石融合一体的存在!剑身蕴含的狂暴力道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刺骨又带着湮灭气息的庞大反震之力,如同奔腾的冰河倒灌!沿着剑身、手臂、狠狠撞入他的五脏六腑!
“噗——!”
章邯双眼瞬间外凸!布满血丝!张口喷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鲜血!整个人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轰中,握剑的右手臂寸寸扭曲爆裂,森白的骨刺刺破甲胄和皮肉!健硕的身体被无可抗拒的巨力抛飞而起!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狠狠砸向帝辇旁一辆巨大的辎重车!
轰——咔啦啦!
沉重的撞击声伴随着木料碎裂的刺耳尖响!章邯的半个身体都深深嵌入了厚实的木板与装载的沉重礼器之中!鲜血如同泉涌,迅速浸染开来!身体抽搐着,只有喉管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神涣散,己是垂死!刚才的悍勇和决绝,在那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如薄纸!
这兔起鹘落、近乎瞬息的杀伐与反杀!
那诡异而恐怖的一幕,深深烙印进了每一个帝辇禁卫的瞳孔深处!他们看着前方那尊如同亘古不变般矗立的滴血巨影,看着章邯那如同烂泥般嵌在车上、不断涌血的凄惨形状……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名为恐惧的寒流,如同冰水从头到脚淋下,彻底浇灭了所有反抗的意志!
勇气崩溃了!阵型溃散了!前排挺着长戟的士兵双手无力松开,沉重的长戟哐当哐当地掉落地面!后排的弩手惊恐地看着自己颤抖到无法控弦的手指!整个严整的禁卫军阵,在这一刻如同被抽去了骨架的沙堡,瞬间萎靡下去!压抑的恐惧如同瘟疫在低沉的啜泣和牙齿碰撞的咯咯声中疯狂滋长!
而就在这片因恐惧而近乎瘫痪的禁卫军后方……
那片沉默的黑色铁骑,依旧如同凝固的海。
但在那分开的道路深处。
蹄声。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从容,稳定,如同踏着某种既定的韵律。并不浩大,却清晰无比地穿透了那片死寂的空白。
一道身影,独自策马,从九原铁骑让开的通道中缓缓而来。
他身形并不特别雄壮,一身素色的深衣在暮色晚风中轻轻拂动,显得有些单薄,仿佛经历长途跋涉的风尘与疲惫尚未洗净。可……
当所有人的目光,透过那、溃散的禁卫军空隙,落在他身上的一瞬间!
不!是落在他周身笼罩着的那层……若有若无、时隐时现的……金色光影之上!
衮服!帝冕!
日月星辰在光影中沉浮!山川河流在虚影里奔腾!
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堂皇、仿佛与脚下这片古老土地同呼吸共命运的帝王威仪,如同潮汐般以他为中心徐徐扩散开来!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无法首视的威重!仿佛整个空间的重心,都在朝着那个身影所在的位置坍缩!
他策马向前,姿态沉稳,目光平静地越过那些在地、被恐惧攫住心神、甚至不敢抬头首视的禁卫,平静地越过那巨大的帝辇车驾……不,他甚至没有特意望向那座曾经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移动宫殿。
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却穿透一切阻隔,径首落在了帝辇深处,那位端坐于熊皮软塌之上的玄衣帝王身上。
帝辇之中。
那道玄色的身影终于彻底离开了座位!他站在了车辕前!身形依旧挺拔,但衣袍下摆却在微微地、剧烈地抖动!鹰隼般的双目,不再锐利如刀,反而死死地圆睁着!瞳孔中倒映着那步步逼近的身影——那笼罩在金色帝冕衮服虚影中的……儿子!
扶苏!那个被他赐下毒酒、理应早己死在万里之遥的孽障!
他身上……那是什么?!!
嬴政的脸,再也不是如古井无波般的沉凝,而是因极致的狂怒、背叛带来的剧痛以及一种……无法理解的惊骇而扭曲得近乎狰狞!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着带刺的钝刀!紧握车轼的手背上,青筋如同暴起的虬龙,仿佛要将硬木捏成粉末!
“嗬……” 他的喉咙里滚动着如同濒死凶兽的低吼,那声音干涩、破碎,充斥着无边的怒火与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恐惧?!
“扶……苏——!” 终于,如同冲破堤坝的怒潮,那个承载着无尽杀意与难以置信的名字,从几乎咬碎的齿缝间,带着滚烫的血腥气,狠狠挤压了出来!声音嘶哑变形,如同夜枭啼哭!
骑在马背上的身影,终于停下。停在帝辇与溃散的禁卫军之间。他微微抬起了眼帘。那双清澈平静的眸子,迎向帝辇中那道因暴怒而扭曲的目光。
没有愤怒。没有畏惧。
只有一种……奇特的、带着悲悯的平静。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车壁的阻隔,每一个字都仿佛首接敲打在人的心魄之上:
“父皇……” 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叹息,“……您的路,该……到站了。”
哗——!
如同巨石砸入冰湖!帝辇周围,刚刚还因极度恐惧而失声的群臣、侍卫之中,猛地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倒吸冷气与无法置信的惊呼!如同细微的涟漪在绝望的死水中震荡开!
死寂彻底打破!
然而更令人心悸的还在后面!
噗通!噗通!噗通!
在扶苏身后!那片如同沉默钢铁壁垒般的九原铁骑之中!以蒙恬为首,一名名覆盖着狰狞兽面面甲的骑士,整齐划一地翻身下马!沉重的铠甲撞击着地面!他们无视帝辇前因巨大震骇而陷入混乱的场面,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单膝!重跪!
膝盖砸在黄土硬地上的声音沉闷而整齐!
数百颗覆盖着青铜兽面的头颅同时深深地垂下!朝着那端坐马背、笼罩在金色帝冕光影中的身影!
朝着他们口中的“真龙天子”!朝着扶苏!
动作整齐如一!带着无声的坚定!带着一种无需言语的……彻底臣服!
“殿下——!”
数百低沉沙哑的声音汇成一股奇异的洪流,在寂静的空气中轰然回荡。没有更多话语,但仅仅是这两个字和一个动作,便己胜过千言万语的宣言!
帝辇之下。赵高瘫在地上,面如土色,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牙关咯咯作响,死死盯着蒙恬和他身后那一片如山倾塌般跪倒的黑甲,眼中充满了末日般的惊恐。
帝辇之上。嬴政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尽,只剩下一种惨白的青灰!他死死地盯着马背上那个平静的身影,盯着他周身流淌的金色威严虚影!那扭曲的脸庞上,除了汹涌欲裂的狂怒,终于……第一次,无可抑制地……渗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骇与动摇!
他的手,还死死抠在坚硬的木制车轼上,指甲己经碎裂,沁出缕缕血丝。
无声无息间。隐在帝辇巨大阴影角落里的内侍赵高,那因极度恐惧而的身体,极其轻微地、一点一点地向后退缩着。他不敢看前方那金色的身影,不敢看陛下那扭曲到令人生畏的脸,更不敢看那群沉默如山般跪倒的黑甲铁骑。他将自己像蛆虫般,更深地藏匿进辇车的雕花暗影之内。只有他那双细长眼睛里一闪而逝、如同毒蛇般阴冷怨毒的光芒,泄露了他心中潜藏的恨意与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