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西山残破的值房
寒风从炸毁的窗户和墙壁破洞中呼啸灌入，吹得唯一一盏如豆的油灯火苗疯狂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值房内一片愁云惨雾。李二牛和几个伤势较轻的工匠在忙着用木板、破布勉强堵着漏风的地方，但效果甚微。空气中弥漫着药膏味、血腥味和挥之不去的焦糊味。
林逸坐在冰冷的土炕沿上，身上那件曾经象征身份的青色官袍己被脱下，叠放在一旁，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棉衣。他看着桌上那份冰冷的圣旨，眼神空洞。革职、夺号、停俸、软禁…皇帝的雷霆之怒，将他打回了原型，甚至比穿越之初更加不堪。巨大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信念。
“完了…全完了…”一个老工匠蹲在墙角，抱着头，声音嘶哑绝望，“炉子炸了，官也丢了…咱们这些人…怕是都要被问罪充军…死路一条啊…”
“都怪那什么焦炭！我就说不行！石炭有毒！天火烧啊！”另一个工匠带着哭腔抱怨。
“闭嘴！”刘铁锤猛地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破屋嗡嗡作响。他像一头发怒的雄狮，赤红的双眼扫过那几个抱怨的工匠，“炉子炸了，是老子没看好！是老子手艺不精！关焦炭屁事！关大人屁事！要怪就怪老子！”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簌簌落下不少尘土，指节瞬间崩裂流血，他却浑然不觉。
“刘师傅…”李二牛想上前劝。
“滚开！”刘铁锤低吼，胸膛剧烈起伏。他走到林逸面前，噗通一声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大人！是我刘铁锤的错！是我没本事！砌的炉子不结实！是我没看出炉子里的‘火气’不对！害了您！害了大伙儿！您打我！骂我！砍了我都行！我铁锤认了！”这个铁打的汉子，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浓重的哽咽和巨大的愧疚。
林逸看着跪在面前、肩膀微微颤抖的刘铁锤，又看向角落里依旧对着那块炭灰演算板、脸色惨白、眼神却异常专注、仿佛要将木板盯穿的王亮。爆炸的烟尘还沾在他们脸上，失败的阴影笼罩着所有人。但在这绝望的深渊里，林逸却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光——刘铁锤那近乎自毁的担当，王亮那偏执到不顾一切的专注。
“起来，老刘。”林逸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伸手去扶刘铁锤，触手处是坚硬的肌肉和滚烫的皮肤。“炉子炸了，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是矿石太差，是焦炭不稳，是风压计算在极端情况下出了偏差，更是我太心急，太想成功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每一个人，“圣旨下来了，官丢了，号没了，俸禄停了，我们被软禁在这里，还要收拾这个烂摊子…看起来，是彻底完了，对吗？”
所有人都沉默着，连刘铁锤也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林逸。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不！”林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炉子是炸了！但炸开的，只是我们堆上去的料！炉子的根基——我们砌的炉膛主体，还在！”他猛地站起身，指向窗外黑暗中那巨大的、沉默的、顶部一片狼藉但炉身依旧矗立的黑影，“它还在！它承受住了爆炸！它没有塌！这说明什么？说明刘师傅的手艺，顶住了！我们砌的炉子经得住考验了！我肯定的告诉你们焦炭炼钢是一定能成的！”
刘铁锤猛地一震，看向黑暗中炉体的轮廓，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炉子为什么会喷？”林逸继续道，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在黑暗中为自己，也为所有人点燃一盏灯，“是因为矿石渣多，焦炭燃烧不均，导致炉内压力瞬间失衡！王亮！”他看向角落里那个瘦削的身影。
王亮猛地抬起头，眼中那专注的光芒瞬间炽烈起来：“大人！我…我反复验算过了！风压风量模型在极端料况下确实有致命缺陷！但核心原理没错！是矿石品相远低于预期，杂质过多，熔融后形成粘稠炉渣，堵塞了通道！加上焦炭质量不一，局部燃烧剧烈，产生了远超预期的气体！风口角度设计在正常工况下最优，但在这种极端‘悬料’状态下，反而加剧了压力积聚！问题不在根基，在于…在于我们太理想化，对劣质物料的破坏力预估严重不足！”
“说得好！”林逸用力一拍桌子，震得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问题找到了！不是‘焦炭炼铁’不行，不是‘高炉’不行！是我们的料太差！是我们对劣质物料下的极端工况准备不足！是我们太着急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陛下只是革了我的职，夺了我的号，可没下令拆了这炉子！也没下令停止‘军器研制’！他让我们‘戴罪听勘’，让我们收拾残局！这是什么？这看似惩罚，实则…是留了一线生机！是让我们在废墟里，把真正的原因找出来！把失败的经验吃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