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旨意如同淬毒的匕首,悬在林逸的头顶。整个炉场死寂一片,只有未燃尽的木头在噼啪作响,以及伤者压抑的呻吟。浓烟尚未散尽,焦糊味混合着血腥气,构成一幅惨烈的失败图景。
传旨太监——司礼监随堂太监王德全,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锥,缓缓扫视着这片狼藉。他身后,锦衣卫按刀而立,肃杀之气弥漫开来。工部派来“协助”实则监视的一个小吏,此刻正连滚爬爬地凑到王德全脚边,带着哭腔和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王公公!您可算来了!您看看!您看看啊!这林逸林大人,不听劝阻,一意孤行,搞什么‘焦炭’、‘高炉’,结果酿成如此大祸!炉子炸了,伤了十几个工匠,烧了工棚,耗费的钱粮物料更是无数!这…这简首是祸国殃民啊王公公!小的们劝不住啊!”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每一句指控,都像鞭子抽在林逸脸上。他强迫自己挺首脊梁,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将他吞噬的绝望感。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在绝对的失败和皇帝的震怒面前都苍白无力。他只能跪下,声音干涩沙哑:“臣…林逸…接旨。”
王德全面无表情,缓缓展开明黄的卷轴,尖细的声音在废墟上回荡,字字诛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军器研制局主事、格物博士林逸,受命督办军器研制,本应殚精竭虑,以报君恩。然其急功近利,致西山炉场爆燃,毁损重器,伤及工匠,此其罪一也!事前夸夸其谈,事后束手无策,显系才不配位,欺君罔上!此其罪二也!着即革去户部郎中之职,褫夺‘格物博士’封号,停俸一年!命其于西山炉场戴罪听勘,无旨不得擅离!一应善后,由其负责,若有差池,数罪并罚!钦此!”
“革职…褫夺封号…停俸…戴罪听勘…”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林逸心上。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个月的心血付之一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名位瞬间化为乌有,更被扣上了“急功近利”、“才不配位”、“欺君罔上”的滔天罪名!这几乎是要将他彻底踩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那些朝堂上的敌人,这一击可谓又狠又准!
“臣…领旨谢恩…”林逸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沾满煤灰的地面上。屈辱、不甘、愤怒和冰冷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林大人,”王德全将圣旨合拢,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的林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陛下的意思,你可明白了?好好在这‘戴罪听勘’吧!把这里收拾干净!伤者救治,死者抚恤,损坏的物料…都要一一理清!咱家会派人看着的。”他一挥手,几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上前几步,无形的压力将林逸牢牢锁定在这片废墟之上。
王德全不再看林逸,目光转向一旁面如死灰的王亮和依旧赤膊、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血丝却死死咬着牙关的刘铁锤,冷冷道:“还有你们也一并在此听候处置!”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在锦衣卫的簇拥下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陷入绝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