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像烧红的铁条贯穿手臂，黏稠的血腥味堵在喉咙口。视线里的血色漫开，柳氏惊惧扭曲的脸、苏柔失态的尖叫，在猩红里旋转模糊。熟悉的眩晕感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往上涌，要把意识撕碎带走。
不能倒。
身体摇摇欲坠的最后一刻，苏晚狠狠咬住舌头。尖锐的刺痛猛击昏沉的脑海，硬生生逼退了黑暗。她把自己钉在原地。脚下的血泊像活物般蔓延，黏稠温热。脚下的青砖，被染成刺目的红。
“啊——！血！” 苏柔捂着脸，尖厉哭嚎，身体往软榻深处缩。
“别怕！乖女！别看这个疯子！”柳氏惊醒，一把搂住苏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抬头瞪着苏晚，眼底的惧意几乎溢出来：“叫大夫！止血！快拉开她！”
仆妇丫鬟终于撞开木门。当先的丫鬟看见血人似的苏晚，尖叫冲口而出，腿一软瘫坐在地。门口瞬间挤满了人，惊恐的吸气声和嗡嗡的低音炸开。
苏晚像没听见。
手臂的剧痛像被无数钝刀撕扯，但这比不上一根骨头的绝望。痛正好。她撩起沉重的眼皮，越过眼前乱晃的恐惧面孔，沉沉盯向门口那片混乱后面。
礼部侍郎苏远山站在那里。
深紫常服，官靴肃整。他皱着眉，第一眼扫过地上洇开的血泊和被污秽的蒲团，眼神里厌恶瞬间盖过惊愕。
“闹什么！佛堂清净地，弄成这般！成何体统！”他呵斥，官威压住嘈杂，目光才落到苏晚身上。
苏晚无声扯动嘴角。
管家贴到苏远山耳边，低语几句。苏远山脸色难看，目光刀子般刮过柳氏和苏晚，最终死死钉在染血的小刀上。一丝暴戾的怒气和权衡在眼中纠缠。
“都死了？带回去！找林大夫！”苏远山声音冰冷，每一个字都压着火，“今日之事，谁敢嚼半个字舌根，老子扒了他的皮！”
仆妇们哆嗦着围上来。湿冷的帕子按在撕裂的伤口上，激得苏晚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渗出额头。两只粗砺的手钳住她没受伤的手臂往外拖，动作僵硬慌乱。
苏晚身子踉跄。没有一双眼睛真正落在她的伤口上。只有恐惧血弄脏了自己，恐惧她死在这里。
就在这被拖拽的混乱中，一个极其微弱的触感，冰冷、带着试探的颤抖，飞快地擦过苏晚无力的左手尾指指尖。
苏晚浸在血污里的长睫轻轻一颤。
那触感一闪即逝。一个小小的、冰冷的硬物被塞进她蜷缩的掌心。
塞过来的东西硌着皮肉。那小丫鬟是谁？缩在人群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穿着半旧的灰布衫，垂着头，瘦得像棵缺水的小草。
苏晚攥紧左手，用染血的袖口裹住那东西，任由身体被拖行。每一步，踩过的青砖上都留下拖曳的暗红痕迹。
晚晴阁的门哐当关上。隔绝外面的目光。臂上的血流仿佛缓了一些。苏晚瘫坐在冰冷的床沿，忍着每一次心跳牵动的剧痛，一点点摊开那只紧握的左手。
掌心和指缝是半干的黑红血垢，一枚小小的、沾了血的翠色玉如意花瓣，陷在皮肉里。半片，断裂的边缘粗糙温润。
一点极其模糊、温婉的女子侧脸轮廓，在玉片的沁色里若隐若现。
苏晚眼底冰封的死寂炸开一道黑沉沉的口子。
这不是柳氏偷藏了十几年的东西吗？不是在她嫁入苏府、执掌中馈后不久就“失窃”的那对玉如意残片之一吗？前世那如意碎得蹊跷，只找到这不起眼的半片。她以为是被哪个手长胆肥的奴仆摸走了。
怎么会……
一丝寒星般刺眼的东西，在她被恨意噬咬的眼底燃起。
“外面守着，”苏晚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染着浓浓的血气，却淬着让人脊背发凉的钢钉，“没我话，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来！”
屋里三个粗使下人——两个瘦小的丫头，一个半秃头的老妈子——被这森然的语气骇得一哆嗦。看着床上形同恶鬼的大小姐，三人嘴唇发白，连滚爬带退，关门时差点绊倒。
浓重的血腥味裹着死寂。身体像要被断臂的疼痛拆碎，但脑子里烧红的烙铁比痛更狠。
苏远山的冰冷、柳氏伪善下的蛇信、苏柔那副等着看她凄惨下场的眼神！长兄苏恒那把她推入敌营狰狞的嘴脸！更清晰的是——大秦皇座上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冰冷的诏书从玉阶滚落……
“打入冷宫！赐死！”
每一根骨头都在为这六个字战栗嚎叫。
既然滚回这人间，那就把地狱也一起拖进来！
血债，要他们一滴滴还！
外间有了脚步声，婆子压低嗓子呵斥着什么，林大夫的嗓音也到了。
苏晚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每一下都牵扯着臂上翻卷的皮肉。她用力攥紧那枚染血的碎玉片，尖锐的棱角刺进掌心的嫩肉。新的痛楚像冰针扎入混乱沸腾的脑海。
现在要紧的是什么？养伤？不。
是刀！
她前世在苏府就是砧板上的肉，连死都不知道刀从何来。柳氏温水煮青蛙十几年，或打或杀或哄骗，把她身边一点可能的心腹剔刮得干干净净！连她的奶嬷嬷，也是被寻了个“老了该享清福”的错处，打发回不知哪个犄角旮旯“荣养”去了。
孤家寡人。
这碎玉片像一束冰冷的光，照见了一点不同。
柳氏再只手遮天，终究是个填房！这深宅大院墙缝里，总有没死绝的旧藤蔓！
更深的寒意蚀骨——
那个早逝的柳氏……那个生下她就“断了气”的生母……真的……只是“难产而亡”吗？
苏晚抬起右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轻轻着碎玉上那道模糊的、温婉的线条轮廓。触感是凉的，硬得像墓碑的边缘。
一丝阴毒的寒气，如同蛇信舔过心脏。
她需要一个缺口。一个能撕开这片吃人锦绣的缺口。
外面传来了响动。林大夫的脚步停在门外。
苏晚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痛楚、怀疑和噬骨的恨毒，死死压回心底最硬的壳里。她松开抚摩玉片的右手，只剩下绝对的冰冷。那枚沾着两人鲜血的碎玉片被她塞入贴身小衣的缝隙深处，贴着滚烫的心口，压着胸腔里嘶吼的兽。
她靠紧冰冷的床柱，闭上眼睛。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丝更浓烈的药草味先挤了进来。
“大姑娘？”是那老妈子粗嘎的声音。
苏晚没有睁眼，唇齿间挤出一个冰冷的字：“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