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稠。废弃化工厂如同一个巨大的、死去的怪物，静静匍匐在城西郊外的荒芜中。张翠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片地狱般的废墟中爬出来的。她只记得自己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逃离，身后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拉扯她的衣角。怀里的金条没了，只剩下那个被泥土玷污的黑色绒布袋，空空如也，如同她被掏空的人生。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刺破天际时，她终于回到了向阳筒子楼。头发散乱，衣衫褴褛，脸上糊满了泥土、泪痕和干涸的血迹（后脑勺的伤口己经结痂）。眼神涣散，嘴唇因为过度惊吓和寒冷而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她像一具行尸走肉，机械地爬上三楼，站在302室门前，却迟迟不敢敲门。
“守护灵”的惩罚己经开始了！金条被抢，“献祭”失败！接下来会是什么？血光之灾？家破人亡？魂飞魄散？！
极度的恐惧让她浑身颤抖如筛糠，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终于，她抬起手，用尽最后的力气砸门：“老林！开门！是我！快开门！”
门内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林国强那熟悉的、唯唯诺诺的声音：“来…来了……”
门开了。
林国强那张麻木、懦弱的脸出现在门缝里。看到妻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大，嘴唇哆嗦着：“你…你这是……”
张翠芬猛地推开门，扑了进去，反手“砰”地一声将门摔上！她神经质地环顾西周，仿佛“守护灵”的怨念己经渗透了这个家的每一寸空间！
“没了…全没了…被抢了…守护灵发怒了…”她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什么…什么被抢了？”林国强一头雾水，但看到妻子这副模样，本能地感到一阵寒意。
“金条！金条啊！”张翠芬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抓住林国强的衣领疯狂摇晃，“我们所有的钱！换的金条！献祭给守护灵的！被抢了！被劫匪抢了！守护灵发怒了！我们都要死！都要魂飞魄散啊！”
林国强如遭雷击！所有的钱？！换的金条？！被抢了？！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那可是他们一辈子的积蓄啊！棺材本啊！
“你…你疯了吗？！那么多钱…全换了金条？！还…还被抢了？！”一向懦弱的林国强此刻也爆发了，一把推开张翠芬，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扭曲。
张翠芬被推得踉跄几步，撞在桌子上，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神经质地摇着头，眼神涣散：“道长说了…要献祭…要心诚…不能留一分钱…不然会有血光之灾…可是被抢了…被抢了…守护灵不会放过我们的…”
林国强这才明白过来——妻子被那个什么“道长”骗了！倾家荡产买了金条，半夜去什么鬼地方“献祭”，结果被劫匪抢了！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翠芬的鼻子，生平第一次怒吼：“你这个蠢婆娘！你被骗子坑了！哪有什么守护灵！哪有什么道长！那是骗子！骗子啊！”
“不！不是骗子！”张翠芬突然暴起，扑向林国强，指甲在他脸上抓出几道血痕，“道长是真的！是神仙！是你这个窝囊废不懂！现在金条没了！守护灵要降罪了！我们都要死！都要死啊！”
林国强捂着脸，惊恐地看着妻子那张彻底扭曲、疯狂的脸。此刻的张翠芬，哪还有半点平日里刻薄精明的样子？她双眼赤红，嘴角泛着白沫，头发如同乱草，活脱脱一个疯婆子！
接下来的日子，向阳筒子楼302室成了地狱的缩影。
张翠芬彻底崩溃了。她时而歇斯底里地尖叫，说看到“守护灵”在墙角盯着她；时而跪在地上对着空气磕头，求“守护灵”饶命；时而翻箱倒柜，说要把“剩下的不义之财”都找出来献祭。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如同一具包着皮的骷髅。
更可怕的是，她开始出现幻觉和攻击倾向。一次，她抄起菜刀追砍楼下一个卖水果的小贩，说他是“劫匪的同伙”；另一次，她半夜把家里的锅碗瓢盆全砸了，说是“驱邪”。邻居们吓得报警好几次，警察来了也只能劝慰几句，建议送精神病院。
林国强试图控制她，却被发疯的张翠芬打得鼻青脸肿。这个懦弱了一辈子的男人，在面对彻底疯癫的妻子和一无所有的家时，终于也崩溃了。他开始酗酒，用劣质白酒麻痹自己，整天醉醺醺的，对张翠芬的疯言疯语充耳不闻。
最终，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张翠芬的疯狂达到了顶点。她赤着脚冲进雨里，在筒子楼下的空地上又哭又笑，对着闪电大喊：“守护灵大人！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我把这个窝囊废也献给您！求您放过我吧！”她指着闻声赶来的林国强，眼神疯狂而陌生。
邻居们再次报警。这一次，警察带来了精神病院的救护车。
当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试图控制她时，张翠芬爆发出了非人的力量！她抓、咬、踢、踹，如同野兽般挣扎，嘶吼声穿透雨幕：“滚开！你们这些守护灵的走狗！我不去！我不去！老林！救我啊！老林！”
林国强站在雨中，浑身湿透，手里还拎着半瓶白酒。他看着被按在担架上、如同困兽般挣扎嘶吼的妻子，眼神麻木而空洞。雨水混着泪水，在他苍老的脸上纵横。
“家属呢？需要签字。”医护人员大声询问。
林国强缓缓举起酒瓶，灌了一大口，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向黑暗的巷子深处，再也没有回头。
张翠芬的尖叫声渐渐远去，最终被救护车的鸣笛声和暴雨的轰鸣彻底淹没。
302室，这个曾经充满刻薄咒骂和压抑恐惧的“家”，如今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挥之不去的、如同诅咒般的寂静。
张翠芬，你的“富贵”梦，碎了。
你的刻薄贪婪，最终吞噬了你自己。
精神病院的铁门，将是你余生的归宿。
而那个懦弱的帮凶林国强，也将自食恶果。
林晚站在筒子楼对面的阴影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雨水打湿了她的帽檐，却浇不灭她眼中那团冰冷的地狱之火。
又一个仇敌，倒下了。
复仇名单上，再划去一个名字。
她转身，走入雨幕深处。身后，向阳筒子楼302室的窗户黑洞洞的，如同一只瞎了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这个残酷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