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llery Horizon”与其说是画廊,不如说是一座线条冷硬、空间极简的现代艺术堡垒。纯白色的墙壁,灰黑色的抛光水泥地面,巨大的无框玻璃将城市夜景切割成几何光斑。这里陈列的不再是姜叙俊笔下扭曲的激情,而是充满计算感的装置、冰冷的概念摄影和精准到毫米的几何雕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般的洁净气息和极淡的雪松香氛,与星海画室的迷离狂乱截然不同。
李在宇站在一幅巨大的、由无数细密金属丝编织而成的网格装置前。他穿着挺括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没有一丝褶皱,领带系得一丝不苟,铂金袖扣在顶灯下反射出冷硬的光。他背对着入口,身形挺拔如松,仿佛本身就是这“秩序殿堂”的一部分,正审视着眼前这件象征着“精密结构与社会关系”的作品。
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声在空旷寂静的空间里有节奏地响起,由远及近。
李在宇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仿佛能感知到那脚步的主人,如同精密仪器能感知到关键部件的归位。
徐贞雅走了进来。她换下了在画室那身柔软慵懒的装扮,穿着一套剪裁精良的米白色裤装,内搭同色系真丝衬衫,领口系着一条纤细的银灰色丝巾。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天鹅般的脖颈。她步履从容,姿态优雅,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如同行走在无形的格线之中。白山茶的气息被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冷干练的锋芒。
“学长。”她在李在宇身后一步之遥处停下,声音清冷平静,如同这画廊的氛围。
李在宇缓缓转过身。顶灯的光线落在他深邃立体的五官上,一半明亮,一半隐没在阴影里,更显轮廓冷峻。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从徐贞雅的发梢开始,一寸寸下移,扫过她沉静的眉眼,挺首的鼻梁,微抿的唇瓣,最终落在她纤细脖颈上那条恰到好处的丝巾上。那审视的目光,带着评估一件艺术品的冷静,又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男性的欣赏。
“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他侧身,示意了一下旁边一张悬浮的白色金属桌,上面放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夹。“年度慈善艺术展的最终策展方案,你们组的‘行为艺术与社会观察记录’板块是重点。需要你签字确认。”他顿了顿,目光依旧锁在徐贞雅脸上,“姜叙俊的方案……很有冲击力。”他的语气平淡,但“冲击力”三个字被他念得意味深长。
徐贞雅走到桌边,没有立刻去看文件。她的目光落在李在宇刚才审视的那幅金属网格装置上。“秩序的网。”她轻声评价,“看似疏离,实则无处不在,将一切纳入既定的轨道。”她抬起眼,看向李在宇,浅褐色的眼瞳在冷白的灯光下如同剔透的琥珀,“就像学长维护的德威亚。”
李在宇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走到徐贞雅身边,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两人并肩而立,面对着那巨大的网格装置,如同站在秩序的审视席上。
“秩序是基础,是效率的保证。”李在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的指尖在冰凉的金属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微响,如同敲击在无形的规则上。“失控的‘冲击力’,只会破坏平衡,制造混乱。”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徐贞雅,“就像许世英。”
他提起许世英,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她的失控,不仅毁了自己,也给德威亚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如果不是泰荣及时介入……”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清晰明了:混乱需要被强力镇压。
徐贞雅微微侧头,看向李在宇冷硬的侧脸。她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学长认为,混乱只能被镇压吗?”她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文件夹光滑的封面,“或许,混乱本身,也是秩序的一种……表现形式?就像火山爆发,是地壳压力积累到极限的必然结果。”
李在宇终于将目光完全转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徐贞雅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如同高山雪松般的气息,混合着极淡的须后水味道。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想剖开她沉静表象下的真实想法。
“压力需要疏导,而非积累到爆发。”李在宇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教导的口吻,“就像这网格,”他抬手指向装置,“每一根丝线都各司其职,承受着合理的张力。一旦某根丝线试图承担超出极限的压力,或者被外力强行扭曲……”他的指尖在空中虚虚一划,做了一个“断裂”的手势,“……整张网都会受到牵连,甚至崩溃。”
他的指尖在划过时,距离徐贞雅的手臂只有毫厘。那无形的动作带来的压迫感,比真实的触碰更甚。空气仿佛凝滞。
徐贞雅没有退缩,反而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极淡、却完美无瑕的弧度。“学长说得对。所以,维持网格的稳定,关键在于……‘合理分配’压力?”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李在宇敲击桌面的手指,又落回他深邃的眼眸,“以及,及时发现并‘处理’掉那些……可能失控的丝线?”
她的反问,巧妙地将“处理”的责任推回给秩序的维护者。李在宇眼神一凝,深深地看进徐贞雅的眼底。在那片清澈的琥珀色之下,他似乎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冰冷的算计。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她不仅理解秩序,更在试图利用秩序。
一种微妙的、混杂着警惕、欣赏和更深层征服欲的情绪,在李在宇心中悄然滋生。他喜欢掌控感,而徐贞雅,像一件精密而复杂的仪器,激发了他想要彻底解读并掌控的欲望。
“没错。”李在宇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他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最后那点距离。徐贞雅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她的额发。他没有碰触她,但那种无形的气场笼罩,比任何肢体接触都更具侵略性。“而识别和处理‘失控丝线’,需要精准的判断和……足够的力量。”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徐贞雅白皙沉静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宣告的意味,“贞雅,你很聪明。你的位置,应该在秩序的网格核心,而非……混乱的边缘。”
他第一次省略了“同学”的称呼,首呼她的名字,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上位者的亲昵和……占有欲的宣告。
徐贞雅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极其轻微地漏跳了一拍。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一种被强大猎食者锁定的、本能的警惕。李在宇的“秩序世界”,是一个由规则和权力构筑的金丝牢笼,美丽而致命。他的靠近和宣告,不是浪漫的追求,而是一种强势的收编意图。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睫掩去了眼底瞬间闪过的冰冷锋芒。再抬起时,依旧是那片沉静的琥珀色。“学长的期望很高。”她拿起桌上的钢笔,指尖感受到金属笔身的冰凉。她翻开文件夹,找到需要签字的地方,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没有立刻落下。“压力也是一种责任。我怕……承受不起。”
“你承受得起。”李在宇的声音斩钉截铁。他伸出手,没有去碰她的手,而是极其自然地、用指尖轻轻拂开了她颊边一缕并不存在的碎发!那微凉的指尖带着薄茧,极其短暂地擦过她耳廓上方细腻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如同静电般的颤栗感!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密和掌控。如同主人拂去珍品瓷器上不存在的尘埃。
徐贞雅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李在宇的触碰,不同于姜叙俊的痴迷和危险,它带着一种冰冷的、评估式的占有欲,如同在标记自己的领地。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传递过来的、属于绝对权力的自信和不容置疑。
“签吧。”李在宇收回手,仿佛刚才那逾矩的触碰从未发生。他的目光落在她悬停的笔尖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催促。“德威亚的艺术展,需要你这颗‘核心’的确认。”
徐贞雅的目光落在签名栏上。灯光下,她白皙的脸庞沉静如水。她没有再看李在宇,笔尖落下,在纸上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徐贞雅**。字迹端正秀丽,如同印刷体,不带一丝个人情绪。
放下笔,她合上文件夹,递给李在宇。“签好了,学长。”
李在宇接过文件夹,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递文件时的手背。那触感比刚才更清晰,带着他掌心的温热。他深深看了徐贞雅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己在我的网格之内。
“合作愉快,贞雅。”他微微颔首,姿态矜贵而疏离,转身走向画廊深处,背影挺拔,如同掌控一切的君王。
徐贞雅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纯白的走廊尽头。耳廓上被他指尖拂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的触感。画廊的冷光落在她身上,如同将她冻结在秩序的网格之中。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刚才被他触碰过的耳廓上方。那里,肌肤细腻,却仿佛烙印上了无形的标记。
白山茶被移入了秩序的温室,花瓣上沾染了不属于她的雪松冷香。冰棱在规则的网格中悄然凝结,看似被收编,实则……内核的火焰,正因这冰冷的束缚而燃烧得更加沉静而致命。李在宇的靠近,不是救赎,而是另一场更加危险的棋局的开端。徐贞雅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了口袋中那枚冰冷的、属于生母徐英珠的旧怀表。冰与火的种子,在秩序的土壤下,正悄然酝酿着更剧烈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