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那杯早己凉透的茶静静地摆在案头,映照着跳跃的烛火,也映照着赫临宵烦躁不安的身影。李德全复述那句冰冷旨意时,门外传来的、阿玉骤然爆发的尖锐啼哭,如同无形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更刺进了他的心底。
那哭声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让他执笔批阅奏章的手再也无法落下一个字。眼前密密麻麻的字迹开始模糊、扭曲,最终幻化成晚晚抱着孩子、失魂落魄离开时那单薄而绝望的背影。她那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眼中碎裂的光,还有那句“无事不必再来”在她身上碾过的沉重……一幕幕在他脑中反复回放,挥之不去。
“政务繁忙”……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用这冰冷的铠甲将自己武装起来,却挡不住心底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尖锐的刺痛。晚晚只是带着孩子来看看他,送一碗粥……他为何要如此绝情?用那样伤人的话语将她拒之千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和不确定感攫住了他。他猛地站起身,在空旷的御书房内来回踱步,龙袍的下摆带起一阵不安的风。烦躁、懊悔、还有那该死的、依旧盘踞不去的猜疑,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心脏。
夜色渐深,宫灯次第熄灭,整个皇宫陷入一片沉寂。赫临宵却毫无睡意。白天那母子俩离去时弥漫的悲伤气息,如同无形的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最终,那混杂着担忧、愧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的情绪,压倒了一切。
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常服,挥退了所有随从,如同一个夜行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御书房,朝着凤仪宫的方向走去。他需要一个答案,或者说,他需要亲眼确认一些东西,来平息自己内心翻江倒海的混乱。
凤仪宫内一片寂静,只有廊下值夜的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赫临宵屏住呼吸,如同鬼魅般靠近寝殿的窗棂。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借着窗纸透出的微弱烛光,小心翼翼地窥视着殿内。
烛光摇曳中,他看到了那个让他心绪不宁的身影。
沈晚唐并未安寝。她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衫,长发未束,凌乱地垂在肩头,更衬得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那是阿玉。孩子似乎睡着了,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
但让赫临宵心头剧震的,是她的神情。
那双曾经盛满灵动与温情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烛火,里面没有了委屈,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哀伤和绝望。泪水无声地滑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湿痕,她却浑然不觉,仿佛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悲伤掏空了,只剩下一个脆弱的躯壳。她时不时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着怀中熟睡的孩子,那动作充满了依赖,也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仿佛孩子是她在这冰冷世间唯一的浮木。
这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狠狠捅进了赫临宵的心脏!比他白日里任何一次暴怒都要让他感到疼痛和窒息!
她怎么会……憔悴成这样?他离开时,她虽然虚弱,眼中还有光,还有倔强。可现在……那光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沉寂。是因为他白日的绝情吗?因为他那句“无事不必再来”,彻底断绝了她所有的念想?
一股强烈的酸涩和尖锐的悔意瞬间冲垮了他心中那摇摇欲坠的猜疑堡垒!晚晚……她曾经那么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在东宫时,她的眼睛永远追随着他,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和信赖。她为了生下阿玉,几乎去了半条命……她怎么会是那种工于心计、与人私通的女人?赫临清……他又怎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是自己!是自己被嫉妒和猜忌冲昏了头脑!是被沈怜雪那个女人的谗言蒙蔽了心智!是被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扰乱了判断!
看着烛光下晚晚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看着她无声流淌的泪水,看着她对阿玉那近乎绝望的依恋……赫临宵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如同沉重的山峦,狠狠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想冲进去!想紧紧抱住她,擦干她的眼泪,告诉她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误会了她!是他伤害了她和阿玉!
可是,脚步刚刚抬起,却又沉重地钉在了原地。
他不敢。
他不敢面对她眼中那深沉的绝望,不敢想象自己该如何开口解释那荒谬绝伦的猜疑,不敢去想自己在她心中己经变成了怎样一个冷酷无情的暴君。白日里甩出的那些伤人的话语,那道冰冷的驱逐令,此刻都化作了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良知上。
他有什么脸面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