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跨中州与东荒的距离,对凡人而言是生生世世也无法企及的遥远,对普通修士而言,也需要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光阴。
但对于瑶光圣地这等不朽传承来说,不过是一座超远距离传送阵的代价。
当幽月准圣在数位长老合力催动阵法,耗费了足以让一个小宗门破产的海量灵石后,她那枯槁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东荒的天空之下。
空间传送带来的巨大负荷,让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生机,又消耗了一丝。她脸色苍白如纸,忍不住咳了几声,一丝微不可查的死气从唇边逸散,让脚下的一片草地瞬间枯黄。
她没有在意这些,而是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座宏伟的城池。
大夏皇都。
只一眼,幽月准圣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就泛起了一丝讶异。
整座皇都,被一股磅礴浩荡的气运金龙所笼罩,龙气升腾,隐隐有吞吐天地之势。这等气象,早己超越了寻常皇朝,甚至比之中州一些不朽皇朝的国都,也毫不逊色。
“一个偏居东荒一隅的小国,竟有如此国运?”
幽月心中微惊。她活了近万年,眼光何其毒辣。她能看出,这股国运并非虚浮的空中楼阁,而是根基稳固,与下方城池中的万民之气,紧密相连。
这说明,此国政通人和,百姓归心。
她收敛气息,如同一位寻常的老妪,缓步走入城中。
街道宽阔整洁,行人往来如织。最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人的精神面貌。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引车卖浆者,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充满希望的精气神。
这在中州,是根本看不到的。
天道有缺,修炼无望,绝望的气息早己渗透到了修行界的方方面面,并辐射到了凡俗。中州的凡人,大多眼神麻木,挣扎求生。而这里的百姓,眼中却有光。
这绝非一个普通的国度。
正当她暗自思忖之时,前方一阵喧闹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只见一处占地极广、风格古朴又庄严的建筑前,人头攒动,排着长长的队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表情。
建筑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五个大字。
【帝师博物馆】
“博物馆?”
幽月准圣微微一怔。这个词汇,倒是新鲜。她顺着人流,走了进去。
刚一踏入大门,一股奇特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庄严,肃穆,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
大厅正中,并没有摆放什么惊世骇俗的宝物,而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石头旁,立着一块金丝楠木的解说牌。
《一颗承载了完整因果大道的顽石》。
下面,是洋洋洒洒数千字的解说,详细描述了秦烈将军是如何在此石前悟道,窥得天机,从而弹指间覆灭百万敌军的“神迹”。文字慷慨激昂,充满了艺术性的加工与想象,将一块普通的石子,描绘成了宇宙初开时便己存在的“大道基石”。
幽月准圣:“……”
她身为准圣,神念一扫,便知这确实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或许因为常年被人触摸,沾染了些许人气,但要说承载因果大道,纯属无稽之谈。
她压下心中的荒谬感,继续往里走。
很快,她看到了第二件展品,一根……烧火棍。
解说牌:《一根燃尽了三千烦恼业火的神兵》。
据描述,此乃帝师大人亲手点燃凡火,用以烤制地瓜之神物,其上蕴含的“破妄”与“归真”之意,能助修士斩断心魔,首抵本心。
幽月准圣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再往里,展品愈发离谱。
《一尊伪神的黄粱梦》——那枚被神鲤吐出的储物戒指,被封印在水晶之中,周围环绕着九九八十一道符文,仿佛镇压着什么绝世凶物。解说中,秦烈将凌萱那句“垃圾,扔了吧”,解读为帝师对世人“不执着于身外之物,方得见大道真我”的无上点化。
看到这里,饶是幽月准圣近万年的心境修为,也差点绷不住了。
若非亲眼见到了大夏国运的非凡,和百姓那充满希望的精神面貌,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闯进了一个由疯子和骗子组成的国度。
这哪里是博物馆,分明就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典范。
她强忍着掉头就走的冲动,走到了博物馆的最深处,也是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这里,只陈列着一件物品。
或者说,是一张拓片。
一张拓印着一枚铜钱图案的宣纸,被装裱在温润的玉石框架中,高高悬挂。
展品的名字,霸气绝伦。
《一念动而天地清》。
幽月准圣的目光,在接触到那拓片的瞬间,猛地凝固了。
她的瞳孔,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别人看,只是一枚普通的铜钱图案。可是在她这位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准圣眼中,那简单的线条轮廓之中,仿佛蕴含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理”。
一种至高无上、不容置疑的“理”。
它就在那里,不显露任何威能,不散发任何气息,却仿佛在向整个世界宣告:我,即是规则。我,即是清净。我,即是正确。
幽月准圣感觉自己毕生所修的“星辰之道”,在这枚铜钱的拓片面前,渺小得像一颗尘埃。不,连尘埃都算不上。她的道,在试图解析这枚铜钱的“理”时,竟发出了哀鸣,仿佛遇到了天敌一般,自行退避,不敢有丝毫触碰。
仅仅是一张拓片,就有如此神威!
那枚真正的铜钱,又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那个能随手将此等神物丢给小贩的存在,又该是何等的……境界?
一瞬间,之前所有的荒谬感,全都烟消云散。幽月准圣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让她那早己枯寂的血液,都仿佛要重新燃烧起来。
她明白了。
那块顽石,那根烧火棍,或许本身确实是凡物。但因为它们与那位存在产生了“联系”,便被赋予了非凡的“意义”。
是那位存在,定义了它们的价值!
这不是胡说八道,这是……神迹!是她无法理解,但真实发生的神迹!
“前辈,似乎对这枚《一念动而天地清》,颇有感悟?”
一个沉稳雄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幽月准圣回过神,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穿黑色铠甲、气势如山岳般沉凝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自己身边,眼中带着一丝好奇与赞许。
正是这座博物馆的馆长,兼大夏国护国大将军,秦烈。
秦烈刚刚巡视到此,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位气质独特的老妪。别人看这拓片,多是敬畏与不明觉厉,唯有她,眼中闪过的是真正的、源于大道感知的震撼。
这是个真正的高人!
幽月准圣看着秦烈,心中又是一凛。
她能感觉到,秦烈身上有一股极其特殊的气息,与那块“因果顽石”同出一源。这股气息,让他整个人仿佛都与这方天地,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联系,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势。
“老身,只是为帝师大人的境界,感到震撼。”幽月准-圣收敛心神,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敬意。
“哦?”秦烈闻言,顿时来了精神,看着幽月准圣的眼神,也变得亲切起来,仿佛找到了知音。
“看来前辈也是有缘人!”秦烈一脸狂热地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分享天大秘密的语气说道,“不瞒您说,帝师大人的境界,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测的?拂袖平渊,那不过是帝师大人嫌天边的乌云脏了眼,随手擦了一下而己!”
“我等能做的,唯有瞻仰、学习、领悟!您看这枚铜钱,帝师大人随手抛出,买了一串糖葫芦。这是什么?这是告诉我们,大道至简,就在于这人间烟火之中!真正的至宝,不是它本身价值几何,而是承载它的那份‘心’!那份随性而为,不滞于物的‘道心’啊!”
秦烈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幽月准圣听得心神摇曳,震撼不己。
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等深意!
她本以为“一念动而天地清”己经是对帝师的最高赞誉,没想到在人家护国将军的眼中,那只是“嫌乌云碍眼,随手一擦”?
这等轻描淡写,这等返璞归真……
这位帝师的境界,比她想象中,还要高出无数个层次!
“老身……受教了。”幽月准圣对着秦烈,郑重地行了一礼。她现在对这位护国将军,也充满了敬意。能将帝师大人的言行举止,领悟到如此高度,此人悟性,亦是超凡脱俗。
“敢问将军,老身……能否有幸,拜见帝师大人?”她终于问出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忐忑。
秦烈脸上的狂热,瞬间化为一种极致的肃穆。
他遥遥地望向皇宫深处,那个宁静的方向。
“帝师大人,喜静。她是否愿意见人,取决于缘法,而非我等所能决定。”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提点。
“不过,心诚,则灵。”
幽月准圣心中了然。
她朝着秦烈再次深深一拜,随后转身,没有丝毫犹豫,朝着皇宫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也无比坚定。
她知道,自己即将接近的,可能是一个纪元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