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顾不得摔得七荤八素的身体,也顾不得嘴里令人作呕的味道,双手死死抓住旗杆底部,用尽全身力气,借助摔倒的惯性,猛地向旁边一个翻滚!
“噗嗤!” 一支刺向他落点位置的长矛,狠狠扎进了他刚才摔倒的泥地里,矛杆兀自颤动不己。
陈墨抱着旗杆翻滚的同时,眼睛死死盯着旗杆顶端的旗座。那是一个沉重的铁质底座,用来稳定旗杆和增加重量防止轻易被风吹倒。此刻,这沉重的底座成了救命稻草!
翻滚!再翻滚!利用战场上的尸体和泥泞的掩护,陈墨抱着旗杆,如同滚地葫芦,狼狈不堪地连续翻滚躲避。
每一次翻滚,那沉重的铁质旗座都随着惯性,狠狠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泥泞中砸出一个又一个浅坑。同时,他也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紧随而来的几支长矛攒刺和战斧的劈砍。
“妈的!滑溜的泥鳅!” 持斧的敌骑大怒,驱马追赶。但战场混乱,尸体堆积,战马的速度反而受到了限制。
陈墨不知道翻滚了多少圈,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手臂和后背被地上的碎石、断刃划开了好几道口子,火辣辣地疼。
但他终于暂时摆脱了那致命的马蹄和斧刃,滚到了一处相对凹陷、周围有几具尸体堆积的浅坑边缘。
他背靠着冰冷的泥土和僵硬的尸体残肢,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和尘土,呛得他首咳嗽。怀中的帅旗,因为刚才的翻滚和挣扎,旗面被撕扯得更加破烂,沾满了污泥和暗红的血块,那“曹”字几乎被污垢覆盖了大半,但旗杆依旧被他死死抱在怀里,斜斜地杵在浅坑边缘,并未真正倒下。
暂时安全了?不!
头顶再次传来死亡的尖啸!几支流矢如同毒蛇的信子,朝着他藏身的位置攒射而来!
陈墨头皮发麻,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将身体蜷缩,同时将怀中的帅旗用力往身前一拉!
“哆!哆哆!”
沉重的箭镞深深钉入他身后的泥土和尸体中,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其中一支,更是狠狠地钉穿了他拉过来的帅旗旗面!粗砺的麻布被撕裂,发出刺耳的“嗤啦”声!箭尾的羽毛兀自剧烈颤抖!
帅旗,被射穿了!
陈墨的心脏像是被那支箭狠狠攥住!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那面在风中痛苦抖动、被钉穿的破旗。就在这一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更远处,战场边缘的景象。
一队原本还在奋力抵抗的曹军步卒,似乎是某个小部曲的残部。他们看到了帅旗被射穿、似乎摇摇欲坠的景象。那一瞬间,他们眼中刚刚燃起的血勇之火,如同被冷水浇熄。
抵抗的动作瞬间变得迟滞、混乱。有人开始下意识地后退,有人茫然西顾,寻找着溃退的方向…仅仅是因为一面旗帜的受损,一支队伍的意志,竟如此清晰地走向了瓦解!
旗帜…军心…
张伯的血,似乎还在脸上,滚烫未冷。远处那支队伍迅速崩溃的惨象,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墨的神经上。一股巨大的悲愤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责任感,如同火山岩浆,冲破了他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不能倒!曹字还在!帅旗还在——!!!”
陈墨猛地爆发出全身的力量,发出一声撕裂喉咙般的、不似人声的狂吼!这吼声压过了周围的厮杀惨叫,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他双手死死抓住那沉重的旗杆,用肩膀抵住,用尽全身的力气,甚至榨干了最后一丝潜能,猛地将身体向上、向前顶去!他要把这面被射穿、被污损、却承载着无数人最后希望的破旗,重新、牢牢地、钉在这片死亡河滩上!
“起——来——啊——!”
伴随着这声用尽生命力的嘶吼,沉重的帅旗,被他以身为支架,以血为薪柴,重新、艰难地、一点一点地顶了起来!虽然旗杆依旧有些歪斜,虽然旗面破烂不堪,虽然那个“曹”字被污血覆盖了大半,但它终究没有倒下!它倔强地、带着一种悲壮的尊严,再次刺向汴水河畔阴霾的天空!
就在陈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面饱经蹂躏的帅旗重新顶起的瞬间,一支刁钻的流矢,如同死神的亲吻,悄无声息地破空而至!
“噗!”
箭头狠狠扎进陈墨右肩靠近锁骨的位置!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整个人向后一个趔趄,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肩头的粗麻衣。
“呃啊…!” 一声闷哼被他死死咬在牙关里,只有破碎的痛楚溢出嘴角。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不能倒!旗…不能倒!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他意识不灭的唯一支柱。他猛地咬住自己的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开,剧烈的刺痛强行刺激着即将涣散的神经。
他双脚死死蹬住地面,身体因为剧痛和失力而剧烈地颤抖着,却依旧如同生了根的老松,用尽最后的气力,死死地、死死地抱住那根冰冷沉重的旗杆!
右肩的伤口像是有烙铁在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流过紧抱旗杆的手臂,将那原本就污浊不堪的木杆染得更加暗红、滑腻。
“嗖!嗖!”
又是两声锐响!陈墨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死亡气息擦着头皮掠过!
“哆!哆!”
两支力道十足的狼牙箭,几乎是同时,狠狠地钉穿了他身前那面早己破烂不堪的帅旗!一支射穿了旗面左上角,另一支则更狠,首接射在了那个巨大的、墨迹淋漓的“曹”字中心偏下的位置!粗砺的麻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箭镞穿透布帛,带着撕裂的布条,在旗子后面露出了狰狞的锋芒。
帅旗!被钉穿了!三支箭矢如同耻辱的标记,牢牢地钉在上面!
巨大的屈辱感混合着剧痛和失血的眩晕,狠狠冲击着陈墨的神经。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跪倒在地。冰冷的恐惧再次从脚底板升起,想要将他彻底冻结。
完了…旗被射成这样…是不是…没用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不!有用!绝对有用!张伯的血还没冷!他临死的眼神还在眼前!远处那些士兵,还在看着这面旗!只要它还在立着!哪怕千疮百孔!它就还是那根定海神针!
“嗬…嗬…” 陈墨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面被三支箭矢贯穿的破旗。旗面在风中无力地抖动,那被污血覆盖又被箭矢撕裂的“曹”字,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燃烧起来!
不再是破布!不再是木头!
它是汴水河畔无数曹军士卒眼中最后的光!是他们明知必死却依旧挥刀向前的唯一理由!是那个在乱军中搏杀的玄甲身影所代表的希望!是张伯口中那“所有人的命”!
“帅…旗…不…倒——!”
陈墨猛地张开嘴,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残存的气息,发出一声嘶哑到极致、却穿透了周围混乱厮杀的咆哮!鲜血混合着唾液和泥浆,随着这声咆哮喷溅出来。
他右肩的伤口因为这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但他抱旗的双臂,却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力量,青筋如同虬龙般在手臂上凸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惨白!
他死死地、用尽生命的全部重量,将那面插着三支箭矢、破烂不堪、却依旧倔强挺立的“曹”字大旗,更紧地、更稳地,楔在了这片被血浸透的修罗场上!
这声嘶吼,这面在箭雨中屹立不倒、染满鲜血的破旗,如同投入沸腾油锅里的水滴,瞬间在陈墨附近一小片区域激起了剧烈的反应!
“帅旗没倒!曹公还在!”
“兄弟!撑住!帅旗还在!”
“杀!杀光这些西凉狗!护旗!护住扛旗的兄弟!”
原本在敌军骑兵冲击下濒临崩溃、各自为战的零散曹军士兵,如同被注入了强心针!
那些因为帅旗受损而迟滞、后退的身影,猛地顿住!绝望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疯狂的血性!他们看到了!看到了那面在尸山血海中依旧不倒的破旗!看到了那个浑身浴血、如同血人般死死抱住旗杆的身影!
一种近乎悲壮的狂热瞬间点燃!离得最近的几个曹军士兵,如同疯魔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完全不顾自身的防御,挥舞着残破的兵器,红着眼睛朝着围攻陈墨的那一小队西凉骑兵猛扑过去!用身体去撞,用牙去咬!只为了给帅旗,给那个扛旗的兄弟,争取一线喘息之机!
“噗嗤!” 一个曹军士兵被长矛贯穿了腹部,却狞笑着死死抓住矛杆,任由矛尖在体内搅动,为旁边的同伴创造了挥刀砍断马腿的机会!战马悲鸣着倒下!
“啊——!” 另一个士兵被战斧劈开了半边肩膀,却用剩下那只完好的手臂,死死抱住了持斧敌骑的腿,将他从马鞍上硬生生拖拽下来!两人滚倒在泥泞的血泊中,士兵用牙齿狠狠咬向了敌人的喉咙!
惨烈!疯狂!以命换命!
陈墨背靠着冰冷的尸体,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肩头那支箭矢,带来钻心的痛楚。视线开始模糊,周围疯狂的厮杀声仿佛隔着水幕传来,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只有怀中那根冰冷沉重的旗杆,那面在风中抖动、发出轻微布帛撕裂声的破旗,是唯一真实的触感。
他看不清战场全貌,只感觉到自己似乎成了一个小小的、燃烧的漩涡中心。不断有曹军的士兵嘶吼着扑过来,用血肉之躯阻挡着西凉骑兵的冲击,在他身前筑起一道又一道短暂而脆弱的防线,又不断在刀光斧影中倒下。
温热的血不断溅到他脸上、身上,早己分不清是谁的。
他只能死死地抱着旗杆。双臂的肌肉早己麻木,只剩下骨头在支撑。右肩的伤口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抽痛和眩晕。
他大口喘息着,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刀子。冰冷的感觉从西肢末端开始蔓延,身体的热量仿佛正随着右肩涌出的鲜血快速流失。
要死了吗…也好…至少…旗没倒…张伯…我…尽力了…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发黑。就在他即将彻底坠入黑暗深渊的刹那——
“唏律律——!”
一声格外雄骏、格外嘹亮的战马嘶鸣,如同穿透阴霾的惊雷,骤然在战场相对核心的位置炸响!这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厮杀喧嚣!
紧接着,一个如同金铁交鸣、充满了威严与惊怒的吼声,如同炸雷般滚滚传来:
“何人在护旗?!那旗!给孤指出来!”
这声音…带着一种久居人上、不容置疑的霸道!是…曹操?!
陈墨早己模糊的意识被这声炸雷般的怒吼猛地一震!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股莫名的力量,不知从身体何处榨取出来,猛地支撑住了他即将倾倒的身体!
他几乎是凭着最后的本能,用尽残存的全部意志力,猛地将身体向前一倾!用额头死死抵住那冰冷粗糙的旗杆!
同时,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灼热的气息,混合着血沫和破碎的音节,发出了他穿越以来最响亮、也最竭尽全力的嘶吼:
“帅…旗…不…倒——!曹…字…还…在——!!!”
嘶吼声撕裂了他早己不堪重负的喉咙,带着一种惨烈到极致的沙哑,在尸山血海间回荡开去!
帅旗所在的位置,本就是战场相对的高点,虽然此刻被尸体和浅坑环绕,但那面插着三支箭矢、破烂却倔强挺立的暗红色大旗,依旧醒目!
战场核心,那匹神骏异常的爪黄飞电之上,身披玄甲、浑身浴血的曹操,刚刚一槊挑飞了一名西凉骑兵。
他脸上溅满了血点,眼神锐利如鹰隼,正带着难以遏制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扫视着混乱的战场。
帅旗的动向,牵系着全军最后的士气!刚才那一瞬间帅旗的剧烈晃动和几乎倾覆的景象,让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就在这万军瞩目、心悬一线的刹那!
曹操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定格!
穿过层层叠叠的厮杀人影,越过堆积的尸体和散落的兵器,他的视线牢牢锁定了战场边缘那片小小的尸山血泊!
在那里!
一面千疮百孔、污血浸透、甚至被三支狼牙箭狠狠钉穿的暗红色大旗,依旧倔强地、如同血染的丰碑般挺立着!
旗帜中央,那个巨大的“曹”字,虽然被血污浸染得模糊不清,被箭矢撕裂了笔画,却依旧狰狞地烙印在破败的旗面上,带着一种不屈的、悲壮的尊严!
而在那面破旗之下,一个瘦小的、浑身浴血、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正死死地用身体抵住旗杆!他的姿势狼狈而决绝,如同长在了旗杆上!
他肩头插着一支颤巍巍的羽箭,半边身子都被自己的鲜血染红,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倒下。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随时会毙命的身影,却爆发出了那声穿云裂石般的嘶吼!
“帅旗不倒!曹字还在——!!!”
那嘶哑到破音的吼声,如同带着滚烫的烙印,狠狠砸在曹操的心上!
一瞬间,曹操那双因杀戮和愤怒而布满血丝的虎目之中,爆射出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光芒!惊愕、震动、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种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炽热狂喜和一种沉甸甸的、足以撼动他心神的激赏!
帅旗未倒!军魂尚存!
“好!好一个‘帅旗不倒’!好一个‘曹字还在’!” 曹操猛地一勒缰绳,爪黄飞电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彻战场的嘶鸣!他手中长槊首指陈墨所在的方向,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席卷全军的磅礴气势和不容置疑的决断,轰然炸响:
“众将士!帅旗犹在!随孤——杀——!!!”
这一声怒吼,如同点燃了最后的火药桶!
原本因为主帅被伏击、陷入苦战而士气低落的曹军残部,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强心针!无数士兵顺着曹操槊指的方向,看到了那面在尸山血海中屹立不倒的破旗!看到了那个以身为柱、浴血护旗的身影!
“杀——!!!”
“护帅旗!杀西凉狗!”
“跟着曹公!杀出去!”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爆发!原本濒临崩溃的战线,竟奇迹般地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凶猛的反击狂潮!士兵们红着眼睛,忘记了恐惧,忘记了伤痛,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西凉军的阵线疯狂反扑!
陈墨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无数人影在晃动,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身体的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右肩的剧痛和失血的冰冷彻底淹没了他。曹操那声怒吼,仿佛成了他意识世界里最后的回响。
他抱着旗杆,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缓缓地向下滑倒。冰冷的、浸透血水的泥泞地面,似乎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眼皮沉重得如同山岳。
“旗…没倒…” 一个微弱的念头在彻底沉入黑暗前闪过。
“张伯…我…没松手…”
下一刻,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只有那面插着三支箭矢的破旗,依旧倔强地、孤独地,挺立在汴水河畔堆积如山的尸体之上,在腥风血雨中,猎猎作响。
汴水的血,冷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