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生物课总带着实验室特有的福尔马林气息。徐意盯着面前泡在酒精里的蝗虫标本,指尖发颤。同桌林静用镊子戳了戳她:“祖宗,这可是要考试的!”
“我宁可背十遍孟德尔定律……”徐意苦着脸,目光飘向前排——江泽枫正握着解剖刀,手腕翻转间精准挑出蝗虫的神经节,白大褂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冷白的皮肤,白透的可以看见一条条青筋。
“下面开始制作叶脉标本。”老师分发树叶时,徐意抢到片残破的梧桐叶:“看!它像被虫子啃出了星空的形状!”
“这破叶子能做出什么——”林静话未说完,就见徐意掏出便携水彩笔,在叶脉间描出细碎的星芒。阳光穿过她发梢,在标本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把碎钻撒进深秋的溪流。
江泽枫的解剖刀突然划破指尖。他望着渗血的伤口,想起昨夜母亲又在客厅摔了翡翠镯子,碎瓷片扎进地毯的模样,竟与徐意笔下的“虫洞星空”莫名重叠。
“江同学!”徐意的声音惊破他的走神,女孩举着叶脉标本凑过来,睫毛在阳光下投出扇形阴影,“你的叶子好完整啊!教教我怎么煮叶肉嘛!”
她的袖口蹭到他的实验记录本,露出扉页里夹着的半片枯叶——那是上周他在走廊捡的,叶脉间有虫蛀的痕迹,像极了他解不开的数学压轴题。
“用氢氧化钠煮三分钟,再轻轻刷。”他后退半步,却被她拽住白大褂下摆:“别呀!我昨天梦见被蝗虫追着考解剖,现在手都是抖的!”
她的指尖隔着布料传来温度,像块突然掉进冰水的方糖。江泽枫迅速抽回手,却在转身时碰翻了她的烧杯。沸水泼向她的手腕,他几乎是本能地抓住她的手,用袖口替她擦拭:“烫到了?”
周围突然响起起哄声。徐意的耳朵瞬间红透,慌忙抽回手:“没、没事!就是有点……痒。”
江泽枫望着自己的袖口,上面沾了她描星芒的金色颜料,像道烧烫的痕。他想起刚才触到她手腕时,那层薄皮下跳动的脉搏,竟比他养的寄居蟹爬过掌心时还要轻盈。
标本制作结束时,徐意举着成品蹦到他面前:“看!叶脉里真的有光耶!”她把标本塞进他手里,背面用铅笔写着:“送给总是皱眉头的江同学,愿你的世界少点虫洞,多点星光~”
他捏着那片透明的叶脉,透过叶肉褪尽的纹路,胸腔里突然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像是有人往他常年结冰的湖面投下一颗烧红的炭,滋啦一声蒸腾起朦胧的雾气……
初秋的尾巴被十月的第一缕风吹散,南方的秋好像才刚刚来。梧桐叶飘进教室时,徐意正盯着黑板上方的倒计时发呆。林静的指尖突然戳中她后腰,惊得她笔帽滚落:"快走!级排出来了!"
两人挤过三三两两讨论分数的同学,布告栏前的人群像被搅动的沙丁鱼群。徐意的目光先撞上"江泽枫"三个字——级排27名的位置被他的名字烫得发暖,往下数到115名时,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偏科还能考这么高..."她喃喃着,目光越过人群看向教室后排。江泽枫正坐在阴影里,白衬衫领口微敞,左手捏着语文试卷的一角,指节捏得泛白。阳光斜斜切过他的侧脸,在睫毛下投出青黑的阴影,像幅被揉皱的素描。
"徐意!江泽枫!"语文老师的高跟鞋声敲碎了午后的静谧。徐意慌忙起身时,听见讲台传来纸翻动的窸窣声,江泽枫的试卷被重重拍在桌上。
"语文单科第一!"老师的红指甲敲了敲讲台,"看看人家徐意,再看看某些人,理科很好又能怎么样?有一科偏科不还是拉断了你的腿..."话音未落,徐意侧着身子偷偷抬头看向前面,用余光瞥见江泽枫垂着头指甲捏着试卷,戳破了一角。
下课后的办公室飘着咖啡与钢笔水的混合气息。徐意捧着英语试卷假装到办公室交作业,实则余光全落在靠窗的长沙发上——那位戴着翡翠镯子的贵妇人正挺首脊背坐着,真丝套装的褶皱里藏着说不出的疲惫。办公室空无一人,江泽枫站在她面前,母子俩之间的空气像绷到极致的琴弦。
"江淮忆又拿了第一..."贵妇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父亲昨晚又去了他们母子那里..."
"所以呢?"江泽枫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从齿间挤出来的,"他就算把整个江氏都给江淮忆,又关我什么事?"
徐意低头整理试卷的手顿了顿。她看见贵妇人猛地抬手,翡翠镯子撞上沙发扶手发出脆响,却在半空中凝住——那只手最终只是无力地落在膝头,指尖揪紧了真丝裙料。
"你就甘心被人踩在头上?"她的声音里混着哽咽,"那些本该属于你的..."
"我不稀罕。"江泽枫转身时,徐意慌忙躲进旁边的绿植丛。他经过时带起的风卷乱了她的刘海,少年身上有淡淡的雪松味,混着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楼道转角的阴影里,徐意听见贵妇人压抑的哭声:"你爸爸当年明明说过只爱我..."话音未落,江泽枫突然提高声音:"可他现在爱的是别人!您能不能别再自欺欺人了?"
瓷砖地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徐意猛地转身,却撞进一片冰凉的白衬衫。江泽枫垂眸看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
"听够了?"他的声音没有温度,却在看见她攥紧的英语试卷时,瞳孔微微缩了缩。
徐意的耳朵瞬间烧起来。她想起刚才在办公室,看见他攥着语文试卷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想起他母亲眼底化不开的青灰。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她突然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徐意惊讶地抬头,看见江泽枫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初春溪面融化的薄冰:"不至于。"他顿了顿,指腹蹭了蹭鼻尖。
那晚的晚自习格外安静。徐意咬着笔杆,盯着前排江泽枫的背影发呆。他的衬衫后领来一角,露出细瘦的锁骨,像只孤雁折断的羽翼。鬼使神差地,她摸出笔记本,在扉页写下:
"江同学:
今天的事对不起!作为惩罚,我今晚戒掉最爱的奶茶(超痛苦的!)。这本笔记里有我整理的文言文诗词,还有《红楼梦》考点总结,随便用~
(其实...你的数学错题本超厉害!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交换笔记?)
——永远支持你的徐意"
她轻手轻脚地将笔记本放在他桌上,转身时撞见林静促狭的笑容。窗外的月亮正爬上香樟树梢,徐意摸着口袋里没舍得丢掉的奶茶优惠券,突然觉得夏夜的风都变得清甜起来。
晨读课的铃声里,江泽枫翻开笔记本。一张泛黄的书签飘落——是去年秋天的梧桐叶,叶脉间用铅笔写着:"你解数学题时皱眉头的样子超帅!"他指尖一颤,抬头望向斜后方,正好撞上徐意慌忙翻开课本的侧脸。
阳光穿过她发梢,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江泽枫嘴角微扬,将书签夹进笔记本,在空白处写下:"谢谢。"
窗外的香樟叶沙沙作响,有些故事,就像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初尝微苦,细品却满是回甘,也许那时候两颗年轻的心也在悄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