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流淌着,将卧室的地板切割成一块块迷离的光斑。陈默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的目光,像是被强力胶水粘住,死死地钉在床头柜那张照片上。
照片里,林晚凝固的笑容下方,那三个由暗红色痕迹构成的字——“来接我”——在昏昧的光线下,如同刚刚凝固的伤口,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腥气。那颜色如此真实,如此刺眼,绝非幻觉。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三个字所散发出的、冰冷的、带着怨毒的湿气,无声地弥漫在空气里,钻进他的鼻腔。
幻觉?噩梦?
陈默猛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内侧!
“嘶——”
尖锐的剧痛瞬间传来,真实得不容置疑。不是梦!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胡乱抹了一把脸,冰凉的手掌触碰到同样冰凉的皮肤,那温度让他打了个寒噤。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他猛地扭开头,不敢再看那张照片,视线仓惶地在奢华的卧室内扫视,仿佛想抓住一点什么现实的依靠。巨大的落地衣柜镶嵌着镜面,映出他此刻狼狈不堪的身影: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惊恐,昂贵的衬衫被冷汗浸透,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这还是那个在谈判桌上挥斥方遒、在庆功宴上意气风发的陈默吗?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衣柜。手指哆嗦着拉开柜门,胡乱抓出一件干净的T恤和一条休闲裤。指尖触碰到柔软干燥的布料,才让他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属于“正常”的实感。他飞快地脱下汗湿的衬衫,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换衣服的动作笨拙而慌乱,好几次差点被裤脚绊倒。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去那个该死的第三医院!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了他混乱的大脑。他需要去确认!去亲眼看看!哪怕……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也比困在这里被这诡异的恐惧吞噬要好!
他抓起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亮起,那个“00:52”的“未知号码”来电记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刺痛着他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手指颤抖着在搜索框输入“市第三医院 急诊中心”。
号码跳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凝聚起全身的勇气,用力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嘟——嘟——嘟——
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焦躁地在卧室里踱步,眼睛不由自主地又瞟向床头柜。那三个血字在昏暗中仿佛带着微弱的荧光,无声地嘲笑着他。
“喂,市三院急诊。”一个略显疲惫但清晰的男声响起,带着医院特有的那种冷静。
“喂?喂!你好!”陈默的声音因为急切和紧张而显得有些尖利,“我……我刚刚接到你们急诊中心的电话!说……说林晚!林晚女士在你们那里!车祸!情况危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林晚?”男声带着一丝疑惑,似乎在回忆或者翻找记录,“先生您稍等,我查一下……林晚……车祸……三日前……”
陈默屏住呼吸,攥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嗯……”男声再次响起,语气变得有些奇怪,“先生,您确定是刚刚接到我们医院的电话?”
“确定!非常确定!”陈默几乎是吼出来的,“一个女护士打来的!声音很冷!说林晚弥留之际一首在喊我的名字!让我‘来接她’!”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沙沙声。这沉默几乎要把陈默逼疯。
“先生,”男声终于再次开口,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近乎冷漠的确认口吻,“根据我们的入院记录和抢救记录,确实有一位名叫林晚的女性患者,于三日前因梧桐路与新城大道交叉口的严重车祸被送入我院。伤情极其危重,多发骨折,严重颅脑损伤,腹腔脏器破裂出血……”
每一个专业名词都像冰冷的锤子砸在陈默心上。是真的!不是幻觉!那照片……那电话……他的身体晃了晃,扶住了冰冷的墙壁。
“……但是,”男声话锋一转,那两个字像冰水浇头,“该患者己于昨日凌晨零时五十二分,经全力抢救无效,确认临床死亡。死亡通知己按规定程序发出。”
昨日凌晨零时五十二分!
陈默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他猛地低头看向手机屏幕——刚才那通“未知号码”的来电时间,正是**00:52**!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冲上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零时五十二分……她死亡的确切时间!而自己接到的电话……护士转述的弥留之际的呼唤……那三个血字……
那通电话,根本不是来自医院!
是谁?或者说……是什么?!
“不……不可能……”陈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我刚刚才接到电话!就在几分钟前!她说林晚还在抢救!还在喊我……”
“先生,”电话那头的男声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和某种……也许是怜悯?“我们理解家属悲痛的心情。但患者林晚的确己于昨日凌晨宣告死亡。我们的值班电话有严格记录,不可能在患者死亡后还致电家属告知其弥留状态。这不符合规定,也不可能发生。您是不是……”
后面的话,陈默一个字也听不清了。听筒里只剩下嗡嗡的忙音,像一群嘲笑他的苍蝇。他失魂落魄地垂下手臂,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屏幕碎裂的纹路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神经。
死了。林晚死了。死在他纸醉金迷、将她彻底遗忘的时光里。死在他承诺“马上接她”却从未兑现的谎言里。死在……昨日凌晨的00:52分。而那个呼唤他“来接我”的电话,正是来自她死亡的确切时刻!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慢慢滑落,再次瘫坐在地板上。视线空洞地望着窗外迷离的霓虹,那些光怪陆离的色彩,此刻在他眼中扭曲、旋转,如同地狱的火焰。
就在这时,床头柜的方向,传来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
嗒。
一声轻响。
像是有什么微小的液体滴落。
陈默的神经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一抽!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头。
床头柜上,那张照片依旧静静地立着。
照片下方,那三个用暗红痕迹写就的“来接我”,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浓、更加粘稠了。而在那三个字的下方,一点新的、更加鲜亮的猩红液体,正从照片纸的边缘渗出,凝聚成一颗欲滴的血珠,在窗外霓虹的映照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嗒。
那滴猩红的血珠,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挣脱了纸面的束缚,坠落下来。
它无声地滴落在光洁昂贵的深色木质床头柜面上,绽开一小朵刺目的、妖艳的血色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