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后的第三日,李里长拄着拐杖站在张家院子里,脚边堆着三样东西:一袋白米、一刀宣纸、半块松烟墨。
"县学教谕赵明德,"老里长用拐杖点着米袋,"当年中过举人,因性情耿首不得重用。每月二两银子,他来教晏清。"
张定国盯着那袋白米——足够全家吃半个月。他刚要开口,李氏己经提着裙角跪下:"爹,这礼太重了..."
"起来!"李里长突然发怒,"我外孙女是要考秀才的!"拐杖"咚"地砸在地上,惊飞了枣树上的麻雀。
躲在门后的晏尘小声问二姐:"外公为什么生气?"
晏疏捏了捏弟弟的脸:"因为高兴。"
寅时三刻,赵先生的第一堂课就给了下马威。
"女子读书,首重《女诫》。"这瘦削的老举人板着脸。
晏清刚要起身行礼,晏尘突然从书桌下钻出来:"先生!我姐要考秀才,不学《女诫》!"
满屋寂静。赵先生盯着这个还没桌子高的孩子,突然拍案:"好!那就从《论语》始。"
晨光透过窗纸时,晏清清朗的读书声己经传遍院子:"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晏疏带着晏尘在门外跟读,声音稚嫩却认真。
隔壁拓跋虎家的公鸡被吵得提前打鸣。
午后,赵先生的教学移到河滩地头。
"《孟子·梁惠王》有云:'不违农时'。"他指着正在锄地的张定国,"可知何解?"
晏清刚要回答,晏尘抢着喊:"就是种地要赶时节!"
"浅薄!"赵先生突然夺过张定国的锄头,"你爹这一锄深七寸,正是《齐民要术》所载..."
张定国愣在原地——他挖矿磨出的老茧,竟被老学究当成了农耕典范。
雍文才趴在墙头偷看三日,终于忍不住讥讽:"女子学经史,不如学针黹!"
赵先生头也不抬:"《诗经》三百篇,半数咏妇功。雍公子既读圣贤书,可知'掺掺女手,可以缝裳'出自何篇?"
雍文才涨红了脸。晏尘突然蹦出来补充:"《葛覃》!后面是'为絺为綌,服之无斁'!"
当夜,雍家派人送来束脩,求赵先生也教雍文才,被一袋小米原封不动砸了回去。
赵先生很快摸清了三个孩子的资质。
对晏清,他教八股破题:"《论语》二十篇,需倒背如流。"
对晏疏,他授算学:"《九章算术》是根本,将来管家理财都用得上。"
对晏尘,他另辟蹊径:"先读《孝经》,明人伦大义。"
小晏尘不服:"我要学姐姐考的!"
"急什么?"赵先生敲他脑袋,"你姐十二岁才开蒙,你如今才八岁!"
秋收前,李里长突然病倒。赵先生的束脩断了来源,张定国连夜下矿背了二十筐煤。
"不必。"赵先生拦住他递钱的手,"老夫当年中举,主考赠过一方砚台..."
他从怀里掏出块黑石砚,墨池处缺了一角:"典当可得五两。"
晏清突然跪下:"先生不可!这是..."
"闭嘴!"老举人罕见地发怒,"读书人最重什么?气节!你考不出来,才是砸我招牌!"
腊月祭灶那日,三个孩子给赵先生行大礼。晏清奉上自制的兔毫笔,晏疏献了手抄《论语》,晏尘则捧着一块煤精雕的小像——活脱脱是老先生的侧影。
赵先生着煤雕,突然道:"开春府试,晏清去。晏疏继续学算经,晏尘..."他眯起眼,"把《孝经》抄十遍。"
院外风雪交加,灶台上的火苗却越烧越旺。张定国望着儿女们的背影,恍惚看见三条不同的路正在雪中延伸——一条通往科场,一条通向账房,还有一条,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