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苏府。白日花朝宴的喧嚣与惊涛骇浪早己散尽,只留下死一般的沉寂。但这沉寂之下,暗流汹涌,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湍急的漩涡。
东院,苏晚的闺房内。
烛火被刻意调暗,只留下角落里一盏小小的琉璃灯,散发着朦胧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苏晚并未沉睡。她盘膝坐在床榻上,双目微阖,呼吸悠长而细微,仿佛与周围的寂静融为一体。指尖捏着一个玄奥的手诀,搁在膝头,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淡白色气流,正极其缓慢地在她周身经脉中艰难流转,试图抚平强行催动幽冥血誓和前世威压带来的剧烈反噬。
每一次气息的流转,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锥在经络中刮过。丹田处空荡荡的,灵力消耗殆尽带来的虚弱感,让她这具本就根基薄弱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哼,不自量力。” 一个低沉微哑、带着明显嘲弄的声音,如同贴着耳廓响起的碎冰,突兀地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
苏晚的呼吸节奏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她早己习惯了这神出鬼没的“不速之客”。
“区区炼气门槛都未摸到的凡躯,也敢强引幽冥血誓之力,模拟前世威压?若非那点微末灵力护住心脉,此刻你早己是经脉寸断、魂飞魄散的废人一个。” 萧溟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仿佛在点评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器物,“能撑到现在,倒也算你意志坚韧。”
苏晚缓缓睁开眼。眸中没有被戳破窘境的羞恼,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她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房间内月光无法照及的、最浓重的阴影角落。那里空无一物,只有一片比夜色更深沉的黑。
“不劳费心。” 她的声音带着灵力消耗过度的沙哑,却异常平稳,“我自有分寸。”
“分寸?” 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如同夜风吹过枯骨,“你的分寸,就是把自己折腾得离油尽灯枯只差一步?小丫头,逞强也要有个限度。你现在这具身体,经不起几次这样的‘分寸’。”
苏晚沉默。她知道萧溟说的是事实。方才花园中的震慑,看似威风凛凛,实则凶险万分。那瞬间倾泻而出的前世威压与杀意,远超她这具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若非重生后灵魂本源强大,加上那幽冥血誓符印关键时刻护持了心脉,后果不堪设想。此刻体内如同被飓风肆虐过的战场,灵力枯竭,经脉受损,没有十天半月的精心调养和丹药辅助,根本无法恢复。
“永安伯府,不会善罢甘休。” 她转移了话题,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凝重。赵宏远那“鸡犬不留”的诅咒,绝非虚言恫吓。那是一个勋贵世家被当众撕碎脸皮后,必然会倾泻的、不死不休的怒火。
“赵宏远?” 萧溟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不过是个色厉内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老匹夫。他此刻自顾不暇。当众失仪,纵子行凶(言语行凶也是行凶),口出恶言诅咒,更被其子爆出觊觎亲家私产、图谋另攀高枝的丑闻……明日朝堂之上,自有御史言官的口水将他淹死。他赵家在勋贵圈子里,己是臭不可闻。短期内,他腾不出手来对付你们这‘破落户’。”
萧溟的分析冷静而残酷,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苏晚心中微动。这正是她当众退婚、不惜暴露些许异常力量也要彻底撕破脸的目的之一——将永安伯府彻底钉在耻辱柱上,借满城悠悠众口和朝堂清议之力,让赵家自顾不暇,为苏家争取喘息的时间。
“但二房……” 苏晚的声音更冷了,如同淬了冰,“王氏。”
阴影处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萧溟低沉而略带一丝玩味的声音:“那个蠢妇?她倒是高兴得很。”
***
西院,二房主屋。
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内外。屋内的灯火却点得通明,亮如白昼。
王氏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那面巨大的水银镜。她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早己洗净,露出有些松弛的皮肤和细密的皱纹,但此刻,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光芒。
她手里捏着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凤钗,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将钗子插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动作优雅,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极其快意而扭曲的弧度。
“呵呵呵……” 压抑不住的、如同夜枭般的低笑声从她喉咙里溢出,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瘆人,“没了……终于没了!那小贱蹄子的婚约,终于没了!”
镜子里的女人,眼神怨毒而兴奋。
“苏晚!好!烧得好!烧得妙!” 她猛地一拍梳妆台,震得上面的脂粉盒子叮当作响,“没了永安伯府这门亲事,我看你大房还拿什么翻身!一个当众退婚、忤逆不孝、不知用了什么妖法邪术的贱丫头!我看以后谁还敢娶你!你们大房,彻底完了!完了!”
想到苏晚在花园中那冰冷的眼神和漠然的态度,王氏心头又涌起一股强烈的嫉恨和不安。但那点不安很快被巨大的狂喜淹没。
“赵家完了!永安伯府的名声彻底臭了!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找我们麻烦?” 王氏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府里那几个还念着大房的老东西彻底清理掉!还有老太太那边……” 她眼神一厉,“那老不死的最近气色似乎好了点?不行!得让她继续‘病’着!只要她一天不咽气,大房就还有名义上的倚仗!”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兴奋地踱着步,如同看到了猎物的豺狼,盘算着如何彻底咬断猎物的喉咙,吞下整个苏家。
“苏晚啊苏晚,你自以为斩断了枷锁,却不知是亲手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王氏对着镜子,露出一个阴森得意的笑容,“风骨?呵,在这吃人的世道,风骨能当饭吃?能当银子使?等着吧,好侄女,二婶会好好‘照顾’你们一家的!”
***
“她以为我斩断枷锁是自掘坟墓,殊不知,我正等着她这条毒蛇自己钻出洞来。” 苏晚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内响起,冰冷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阴影中的萧溟似乎低笑了一声:“第一步,走得不错。当众退婚,撕破赵家脸皮,震慑宵小,更让那蠢妇得意忘形,露出了更多马脚。”
他的评价,竟带着一丝难得的……认可?
苏晚没有回应这份“认可”。她微微蹙眉,强忍着经脉中传来的阵阵刺痛,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掌心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血誓符印。那里传来一丝微弱却灼热的回应,仿佛在提醒着她立下的誓言。
“然,” 萧溟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流骤降,“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的话音未落,苏晚猛地睁大了眼睛!
并非因为萧溟的话,而是因为一股极其细微、却让她灵魂都感到悸动的阴寒波动!
那波动并非来自萧溟所在的阴影,而是来自……祖母所居住的慈安堂方向!
如同黑暗中沉睡的毒蛇,悄然睁开了冰冷的竖瞳!
苏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