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本推开熟悉而破旧的房门,他用疲倦的身躯装满了那张旧木板拼接而成的床,闭上那双带着血丝的双眼,他需要安静,也需要抚慰自己困顿的思维,理清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错的思绪。他渴望有一个胸膛可以依靠,需要有谁来安慰,他疲惫了。他好想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牵姐姐温暖的手,穿梭在开满油菜花的田埂上,追嬉着彩蝶。他想着那个在童年一首保护的哥哥,可惜在二本十多岁的时候,哥哥因文革运动被逼疯魔而远走他乡,至今杳无音讯。他又忆起父母双亲相继病逝,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厄运的降临无情地覆盖了那段快乐的时光。大她五岁的姐姐出嫁后,他成了孤单只影而找不到方向的独木舟,漂浮在无边的苦海里,虽姐姐在捉襟见肘的日子常常接济于他,依然无法改变他苟且偷生的状态。他怀念着铁铸厂那段荣耀的时光,命运总是跟他开着不似玩笑的玩笑。他睁开双眼,怔怔地盯着布满蛛丝的木屋边角,有两只不懂辛酸的蜘蛛,在摇摇欲坠地修补、编织着八卦网,尤显寂静和落寞。他己经记不清在这昏暗的屋内,用水桶从破裂缺失的瓦缝中接多少次滴漏的雨水,记不清自己如同眼前蜘蛛一样,用废旧木板和老瓦片在这老屋的身上补修了多少回。他从书本上深谙了“天将降大任时”的悲凉,眼前的磨难可能是上苍给予他的历练,只是时运不济带来短暂的痛苦,他坚信着知识会改变命运。
他也无悔张大同初创业时,多次上门想聘他去做仓库保管员,被他婉言的谢绝。王二本认为,张大同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此等乡间草莽,除投机倒把的手段外,并无其他长处。王二本决定保持文人的风骨且有原则的活着,避开与蝇营狗苟之辈同流合污。铸铁厂下岗后,这十几年的时间,生活除了姐姐的接济外,他用代写书信或节日对联来维持生计,一封信五毛钱,生意好的时候,一天可以代写十多封信的业务量,文化知识成为支撑他生活的特有方式。
就如同他深研ATM机构造一样,今天意料之外的差错,只不过是自己对这新事物研究的不够透彻、不够仔细罢了,相信多舛的命运不可能永远伴随他一生。王二本躺在床上,在漫天的思绪中走了一圈,阳光透过稀疏的木窗栅栏,投射在有些年份的被面上,裹住了王二本懒洋洋的身体,身上的被子也随着均匀的鼾声有节奏地起伏着,梦见了春菊如花般向他微笑,“春菊”这两个字的亲热感填满了胸膛,这两个字也是他这辈子读过的最短的情诗,温暖了长长的梦。
“二本在家吗?二本、二本......”,一阵阵叫唤由远而近,无情地打断了他即将开始的春梦。
“在家,谁呀?”,王二本条件反射地应答了一声,他马上又后悔这句快速的应答,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的心头长出了一个疙瘩。
“难道是银行的追过来了?要求赔付ATM机修理费用?”,王二本蹑手蹑脚地下床,在木窗边偷瞄了一下的情况,心跳也变得快了。
屋外,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妇人走了过来。看清了是他的主顾花婶,心情才慢慢平静了下来。花婶是本地人,前年的老伴刚去世,家中的独子阿毛在上海当兵,她会固定地给儿子半个月写一份信,对儿子总牵肠挂肚地想念着,花婶每时每刻想关注着儿子在部队的生活状况,也想每时每刻盼着儿子回信。有时,儿子阿毛的回信往往并不怎么按时,她总感到心慌、心悸。王二本也理解这位孤独老人的心情,对她交付的事情,总是特别认真地去办理,替她书写信件就像对待科考的作文一样,搜集最贴心的词汇,倾注着花婶所有的爱子心,反复斟酌再下笔,急切地希望阿毛能在阅读信件时闪出些许泪光。花婶时而也会拿着阿毛那只言片语的回信,让二本念读一番,二本会搜肠刮肚地注释成长篇大论,尽可能安抚着花婶跌宕起伏的思绪,让她真切地感受到儿子对她的爱。多年来,花婶己把王二本当做了最可靠的精神传导者,也带着一份信任与感激。
“花婶,我在家呢”,王二本答道。然后,为花婶打开了房门,他看了一下花婶,发现眼前这位鬓发霜白,皱纹深陷的脸上满是忧伤。
“花婶,你咋啦?出什么事了?”,王二本轻声地问。
然后,搬来那张毛边的小木凳说:“你先坐一下,慢慢说。”。
“二本,我家里养的猪生病了,兽医说可能得了猪瘟病。”花婶抹着眼泪说道。
“你也知道这头猪,可是我们家年底的收入,原本想等大了,卖个好价钱。”花婶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二本赶忙劝说:“花婶,你先别急,也许是兽医看错猪的病,这头猪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二本突然发现把花婶家的病猪拟人化了,转换话题说:“你是不是叫我写信给阿毛,告诉一下家里发生的事情?”
花婶点点头说:“二本,我今天找你就是要你替我写封给阿毛,让他知道一下家里发生的事情,让他在部队安心。”
安心是亲人最好的思念,他知道花婶又是想儿子了,她这样的精神状况告诉阿毛,他能安心吗?再说,阿毛也不是部队里从事兽医的兵,告诉他猪患病的事情,估计阿毛也出不了啥主意。二本看到花婶悲伤的情绪,他也找不到拒绝写信的理由。
二本说:“好的,花婶,你告诉我要写的内容,我写信给阿毛。”
花婶说:“另外,你写信给阿毛,让他吃饱穿暖,别省着,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二本说:“你放心,我会写信跟他说的,你也别多虑,也许猪会没事的”。
花婶说:“但愿老天爷保佑,让我们家阿毛平平安安,也保佑我的猪能顺利渡过难关,那麻烦你了,我等一下去村里的山神庙点一支香,求求平安”。说完,花婶掏出裤兜里一个尼龙小袋,从里边拿出五毛钱递给二本作为酬劳。
王二本原本不想要花婶的钱,就这样太极推手般的来来回回几个回合,最后,还是执拗不过花婶,就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