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窑洞炊烟袅袅,近处街面人迹渺渺。
供销社木门“吱呀”作响,墙上贴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八个大字。
三个货架背墙而立,搪瓷缸、火柴、肥皂、烟酒、糖果等,一应俱全。
田青禾缓步走入。
里面三人眉头微皱,心想:谁这么没眼力见,打扰她们去吃中饭。
何况,田青禾此时的装扮实在太像“难民”。
上身一件满是补丁的灰布衣,配上一双快要断跟的黑布鞋。
年轻女售货员抬抬眼皮,指着门外道:“哎哎,干嘛的?要饭去外面。”
田青禾闻声看了过去。
只见女售货员穿着一身明黄色格子短袖,一根兰花指毫不客气一晃一晃着。
田青禾嗤笑一声,懒得跟她计较。
径首朝旁边一位面容和气的大姐走去。
大姐听到身后脚步声,转头对着田青禾笑道:“小兄弟,要买什么吗?”
“同志,您好,是这样,”田青禾抓了抓头,不好意思道:“我想做几身衣服,但不清楚得买多少布合适,能麻烦您帮忙看看吗?”
大姐也不废话,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这个头有一米八了吧,按你的体型,上衣至少需要6尺布、裤子3尺,做一套9尺布就够。放心吧,小伙子,我家里人的衣服都是我做的,一扫一个准。”
“不过,我这柜台只卖日用杂货。你要买布的话,还是要找小兰,”大姐一指刚刚的年轻女售货员说道。
“多谢了,同志,”田青禾点点头,转身走回柜台。
那年轻售货员见田青禾又转了回来,双手撑在柜面上,脸上满是鄙夷。
田青禾面无表情道:“同志,我买三十尺粗棉布。”
“粗棉布5毛钱一尺,还得掏布票。老娘大中午还得伺候你,别跟我说你没钱没票,不然我非把你打出去不可,”小兰泼辣说道。
田青禾没搭话,默默从腰间掏出30张布票以及15块钱。
这布票还得感谢田万江,要不是他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布票都花不出去。
要不然就靠大队每年发下来的那点票据,哪能攒出这么大一摞。
穷也有穷的好处。
售货员的嗤笑声戛然而止,脸色顿时变换了好几轮,从轻蔑、不屑到惊讶。
她不情不愿地翻找出布料,随手扔在柜台上,感觉失了很大面子,嘴巴里还嘀嘀咕咕着:也不知道这钱来路干不干净。
田青禾脚步一顿,怼道:“农民的钱都是从地里一点一点‘刨’出来的,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干净的了。”
“哼,神气什么,”小兰翻了个白眼。
随即抱起棉布,又转回刚刚的大姐那,问道:“同志,请问贵姓?”
大姐不明所以,随口回道:“我姓陈。”
田青禾不好意思道:“那我就叫您陈大姐。陈大姐,有个事想麻烦您。我家里就我一个人,实在做不来这衣服。您刚才说您拿手,能不能帮我也做个三套?我给您算5块钱工钱。”
陈大姐一听还有这好事,5块钱可相当于她六分之一工资,哪会不愿意。
立马高兴道:“嗨,这有什么难得,大姐给你做了,我先给你量一下。”
说着,就拿出尺子当场给田青禾量起来。
“行,尺寸我记下了,你七天后来拿吧,”陈大姐拍拍手笑道。
田青禾在陈大姐这里,又挑了两双黄胶鞋、两包孔雀香烟,另外添置了一些白纸、油盐酱醋等生活必需品。
一合计花出去30块,不禁感叹钱真不经用。
东西买齐,田青禾跟陈大姐打了声招呼,就迈步走出供销社。
临出门前,陈大姐拉着田青禾袖子劝慰道:“青禾,刚刚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小兰就那个脾性。”
田青禾憨厚笑笑:“哪能呢,陈大姐,我一米八大高个,还能和一个女人计较吗。”
转过身,田青禾眼中却闪过一丝冷芒,“看来,时代再怎么变,有色眼镜还是摘不干净。”
拆开孔雀烟,朝着在供销社院墙外蹲活的架子车走去。
“老师傅,抽根烟,”说着,递了一支给架子车老汉。
“这烟可不便宜啊,是找老汉拉活吗?”架子车老汉接过烟,舍不得抽,顺手夹在耳朵上。
田青禾见状,又抽出一根,塞进老汉嘴里,顺手掏出火柴给他点上,说道:“我不拉活,跟您老打听点事。”
老汉深吸一口,不愿浪费一点,舒服得眯起眼睛,“后生客气了,老汉也不含糊,我在这街面上拉车二十来年,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您知道里面的售货员小兰吗?怎么态度这么嚣张?”田青禾一脸不忿,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她啊,叫齐桂兰,脾气确实不好,每个月都要和顾客闹上那么一两次,不过她丈夫是机械厂办公室主任,倒也没人拿她怎么样,”老汉小声说道。
“那她平常手脚干净吗?”田青禾接着问道。
“嗨~,他们这种单位,哪有真得干净,里面弯弯绕绕多着呢,”老汉不屑道。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田青禾笑着挥手离开。
摸了摸自己头发,田青禾走进不远处的公社理发店。
推开大门,一股洗发膏、香烟的混合味道扑面而来,田青禾忍不住皱了皱眉。
装饰简陋,靠墙几张掉了漆的木椅,墙上少了一个角的镜子,墙角一堆黑灰色的毛巾,还有那欣然舞动的苍蝇。
“剃头?”一个跟胡得福有七分像的中年男人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他是胡得禄,石圪节公社唯一有理发执业资格证的男人。
“嗯,”田青禾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头发乱糟糟,像被狗啃过一样的脑袋,一脸嫌弃。
“咋个剃法?”胡得禄搓了搓手。
“寸头就行,”田青禾言简意赅。
“行,坐好,很快,”胡得禄倒没有二话,寸头是现在庄稼汉最流行的发型。
电推子一阵嗡嗡叫,田青禾的形象逐渐清爽起来。
剃完头、刮了胡子,田青禾对着镜子照了照,头发短而整齐,脸庞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眼神深邃,还真有几分陕北男人特有的忧郁沧桑。
这张脸,在这个年代,绝对算得上出众。
“一共5毛钱,”胡得禄收起推子,掀开围裙。
看着他这副模样,不住赞道,“你这头型剃得精神,以后常来啊!”
田青禾付了钱,转身对胡得禄说道:“胡师傅,还有个事想麻烦你,我在公社还有点事要办,能不能把我的背篓存放在你这,明早我就来拿。”
“小事,你放里面隔间去吧,那里没人会进去,”胡得禄不在意道。
“谢了,胡师傅,”田青禾塞了一包烟到胡得禄口袋里。
从背篓里拿出了两张纸,随后就把背篓藏在了隔间角落里就出门了。
他现在还不能回村,最重要的东西还没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