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像是吹响了冲锋号。
高三（七）班的教室瞬间陷入一种兵荒马乱的撤离状态。书本、试卷、文具被胡乱扫进书包，桌椅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此起彼伏，夹杂着迫不及待的谈笑声。林小满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同学们像退潮般涌出教室，喧嚣很快被走廊的嘈杂取代，最终只剩下空荡的回音。
她低头，看了看贴在讲台旁边的值日表。今天，轮到她。
一股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心脏。黑虎帮……爷爷还在仁和医院，他们不敢明着去动，但那些阴沟里的手段……她想起昨天爷爷病房外，护士压低声音议论着“黑虎帮那些脏手段，祸不及家人都是放屁”的话。
“快点做完，赶紧回家。”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起身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和簸箕。
夕阳的光线斜斜地穿过窗户，在空荡的教室里拉出长长的光影。只有林小满扫地的沙沙声在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她低着头专注地清扫着地上的纸屑和粉笔灰，只想快点结束这令人不安的值日。然而，这份专注很快就被打破了。
教室门口的光线被几个晃荡的身影挡住。
林小满心头一紧，攥紧了扫帚柄，慢慢抬起头。
门口站着五六个男生，为首的正是隔壁班出了名的刺头，李铁。他身材高大，穿着名牌运动服，但眼神里的痞气和流里流气的站姿，将那份贵气破坏殆尽。他身后跟着的几个男生，也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眼神轻佻，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其中一个手里还转着篮球，眼神像打量猎物一样扫视着林小满。
“哟，这不是咱们年级的‘冰坨子’学霸吗？值日呢？真辛苦啊！” 李铁阴阳怪气地开口，一脚踢开挡路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他身后的“小弟”们也嘻嘻哈哈地跟了进来，瞬间将门口堵死。
林小满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这些人，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惯了，是黑虎帮最喜欢利用的那种“白手套”。他们出现在这里，目的不言而喻。
“你们想干什么？” 林小满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悄悄后退半步，背靠住了冰冷的黑板。
“干什么？” 李铁嗤笑一声，走到林小满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充满了恶意，“听说你爷爷骨头挺硬啊？躺在仁和享清福？欠我们家的钱，什么时候还啊？” 他故意混淆概念，把黑虎帮的恶行扣在自己家头上。
“我爷爷没有欠你们钱！是你们公司欠薪！” 林小满倔强地反驳，声音提高了一些。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毫无征兆地抽在林小满脸上！
力道之大，打得她头猛地偏向一边，脸颊瞬间火辣辣地肿起，清晰的五指印浮现出来。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
“臭！给脸不要脸！” 李铁甩了甩手，眼神凶狠，“还敢顶嘴？你爷爷骨头硬是吧？行！父债子偿，爷债孙女偿！今天哥几个就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就笑嘻嘻地一脚踹在林小满的小腿上！
“啊！” 林小满痛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摔倒在地。手中的扫帚脱手飞出。
“哈哈哈！冰坨子倒了！” “快拍下来快拍下来！给虎哥他们看看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其他几个男生哄笑起来，其中一个立刻掏出手机，镜头对准了地上的林小满。
李铁狞笑着上前一步，抬起穿着名牌运动鞋的脚，朝着林小满的肩膀狠狠踩了下去！
“别他妈装死！给老子叫！大声点！让你那老不死的爷爷听听！” 他一边踩，一边恶毒地咒骂着，旁边的手机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更多的脚踢了上来，落在她的手臂、后背、腿上。校服上瞬间布满了肮脏的鞋印。钻心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屈辱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只是倔强地、死死地盯着地面，身体蜷缩着，承受着雨点般的踢打。
与此同时，天河一中校外。
杨和安**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没钱买快乐水了，棒棒糖便宜）**，斜靠在一棵老槐树的树干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校门口涌出的人流。学生们像归巢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散向西面八方。
“黑虎帮现在不敢找林爷爷麻烦，就怕他们在校外找林小满麻烦……所以我等着接她放学回家，嗯，合情合理。” 他自我肯定地点点头，随即又摸着下巴，露出一丝“睿智”的笑容，“为了不起绯闻，我还专门在校外等着，没进校门。我可真是……深思熟虑啊！” 他觉得自己简首是个天才，完美避开了校园八卦的风暴中心。
七班的同学一个接一个走了出来，有说有笑。杨和安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搜寻着那个熟悉的、单薄的身影。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人流渐渐稀疏，校门口变得冷清。夕阳都快沉到地平线下了。
林小满呢？
杨和安嘴里的棒棒糖棍被他无意识地咬得嘎吱作响。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像冰冷的毒蛇，猛地缠住了他的心脏！重金属乐队瞬间切歌，变成了紧张急促的危机警报！
“操！出事了！” 他脑中警铃大作，再顾不上什么“深思熟虑”和“绯闻”，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树后窜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校门！门口的保安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己经冲了进去。
“林小满！！” 杨和安一路狂奔，心头的自责如同岩浆般翻涌。他光想着校外，却忘了学校这个看似安全的地方，黑虎帮的爪子一样能伸进来！是他大意了！
他冲到高三（七）班教室门口时，看到的景象让他瞬间目眦欲裂！
教室里一片狼藉。桌椅歪斜。林小满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校服上布满了肮脏的脚印，头发凌乱，半边脸颊红肿着清晰的巴掌印，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泪水在她通红的眼眶里倔强地打着转，却始终没有落下。而那几个畜生，正嬉笑着用手机对着她拍摄！
“任务完成得不错嘛！” “虎哥肯定满意！”
“李铁！我祖宗！！！”
一声暴怒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猛地炸响在教室！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李铁等人惊愕地回头，只看到一个身影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恐怖的速度，如同炮弹般冲了进来！
杨和安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墙角那个闪烁的红点——教室监控！没有丝毫犹豫，他抄起旁边一把沉重的木凳，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力狠狠砸向监控探头！
**“哐啷！哗啦！”**
塑料外壳和玻璃镜头瞬间爆裂！监控的红点彻底熄灭！所有“证据”在物理层面被暴力清除！
“你…杨和安？！你想干什么？！” 李铁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吓了一跳，色厉内荏地吼道。
回答他的，是一记快到模糊的侧踹！
杨和安甚至只用了三分力！但那股远超常人的速度和力量，岂是李铁这种被酒色掏空的花架子能承受的？
**“砰！”**
一声闷响！李铁感觉自己像是被高速行驶的摩托车撞中！整个人双脚离地，像个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轰隆”一声狠狠砸在后面的课桌上，又滚落在地，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剩下痛苦的干呕！
静！
死一般的寂静！
那几个刚才还嚣张录像的男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成了极致的惊恐！他们看着如同煞神般站在那里的杨和安，看着他眼中燃烧的、几乎要择人而噬的冰冷怒火，再看看地上像死狗一样抽搐的李铁……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妈呀！快跑！”
“怪物！他是怪物！”
不知道谁先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剩下的几个男生如同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冲向教室后门，互相推搡着，眨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连地上的手机都顾不上捡。
教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李铁的干呕），和一片狼藉。
杨和安看都没看地上的李铁一眼，他快步冲到林小满身边，蹲下身，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小满？小满？你怎么样？”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自责和焦急，想要伸手去扶她，却又怕碰到她的伤口。
林小满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避开杨和安伸过来的手，自己咬着牙，忍着浑身的疼痛，慢慢地、艰难地用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她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红肿的脸颊，也遮住了她的眼神。
她没说话，甚至没有看杨和安一眼。只是默默地弯腰，捡起地上被踩脏的扫帚和簸箕，然后，一瘸一拐地，继续开始……打扫卫生。
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重新响起。沙…沙…沙…
杨和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个倔强地、沉默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继续值日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自责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默默地走到教室后面，拿起另一把扫帚，也一声不吭地开始打扫。两人隔着几排桌椅，只有扫帚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
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教室里的光线昏暗下来。
* * *
回去的路，格外漫长，也格外沉默。
杨和安推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车链子掉了，只能推着），林小满低着头，默默地走在他旁边。她脸上的红肿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刺眼，校服上的脚印也清晰可见。她走得很慢，每一步似乎都有些艰难，但脊梁却挺得笔首。
杨和安几次想开口，想道歉，想安慰，但看着林小满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默和倔强，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他只能沉默地推着车，像一个笨拙的护卫，用自己不算宽厚的肩膀，替她隔开夜晚街道上偶尔投来的好奇目光。
一路无言。
终于，到了林小满家那栋破旧居民楼的楼下。狭窄的楼道口散发着潮湿和垃圾混合的气味。
林小满停下脚步，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看杨和安。她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到了。”
杨和安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堵得难受。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林小满，从明天开始，早上七点，我在楼下等你。下午放学，我在校门口等你。我…我送你上下学。”
没有解释，没有请求，只是陈述一个决定。
林小满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沉默了几秒钟，她像是没听见一样，转过身，用钥匙打开那扇斑驳的铁门，侧身走了进去。
**“砰。”**
一声轻微却沉重的关门声，隔绝了楼道里昏暗的光线，也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杨和安站在紧闭的门前，楼道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自行车链条偶尔晃动的轻响。他望着那扇冰冷的铁门，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就在他以为里面再无声息，准备黯然离开时。
一丝极其轻微、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小动物受伤呜咽般的**抽泣声**，极其微弱地，透过那扇并不隔音的铁门，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那声音很轻，很细，断断续续。
却像一把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了杨和安的心脏，疼得他瞬间窒息。
他僵在原地，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夜色彻底笼罩了狭窄的楼道，也笼罩了他眼中翻腾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与冰冷杀意。
黑虎帮……李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