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洒在驿站斑驳的墙垣上，映得小燕子通红的眼眶愈发晶莹。乾隆轻轻拍着她因抽泣而颤抖的后背，像哄幼时哭闹的孩童般温声细语：“好了好了，朕的开心果怎么能一首哭鼻子？等明日到了下一个州县，朕命人寻来最好的糖画师傅，给你做只三尺长的凤凰，尾巴上再镶满金箔，保管比御花园的孔雀还漂亮。” 他掏出手帕替她擦拭满脸泪痕，指尖还沾着她蹭上的鼻涕，却丝毫不见嫌弃，反而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颊，“怀恩那小子就是头倔驴，等他气消了，保管又巴巴地跟在你身后当护花使者，说不定还会亲手给你摘最甜的果子赔罪呢。”
暮色如墨，将天地渐渐浸染。队伍在一处青砖灰瓦的驿站落脚，檐角悬挂的灯笼次第亮起，在夜风中轻轻摇晃。乾隆用完晚膳，特意绕到杜怀恩值守的厢房前，苍老的指节叩在雕花木门上，发出轻缓的声响：“怀恩，陪朕出去走走。” 屋内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杜怀恩本在擦拭佩剑，剑身被他磨得寒光凛凛，闻言立刻起身束紧玄色披风，将长剑稳稳悬于腰间，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驿站后的小径漫步，脚下的碎石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声响。夜虫从草丛中钻出来，奏起此起彼伏的乐章，月光如银霜般倾洒在蜿蜒的小路上，为周遭景物披上一层朦胧的纱。行至一处废弃的古庙前，断壁残垣间爬满了枯黄的藤蔓，斑驳的匾额上，“清风寺” 三个大字早己模糊不清，唯有檐角的铜铃在夜风里发出零星的叮咚声。
乾隆驻足凝望匾额，苍老的面容在月光下更显深沉，忽道：“你当真觉得，身份之别是天大的事？” 杜怀恩浑身一僵，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连皮革手套都被攥得发皱，却浑然不觉：“臣与格格，云泥之判。” 他的声音冷硬如铁，喉结却不受控地剧烈滚动，尾音微微发颤，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乾隆转过身，月光照亮他眼底经年累月积攒的沧桑，眼角的皱纹里仿佛藏着无数故事：“你可知，小燕子并非朕的亲生骨肉？” 这话如惊雷炸响，杜怀恩猛地抬头，漆黑的瞳孔剧烈收缩，握剑的手不自觉地往前探了半寸，又猛地顿住。乾隆轻叹一声，倚着残破的廊柱，缓缓道出一年前围场错认的旧事，以及紫薇为顾全姐妹情分，默许这桩 “乌龙” 的经过，末了抚须苦笑：“紫薇那丫头重情重义，不愿让小燕子伤心，这才默许了错认之事。两个孩子，一个为寻亲吃尽苦头，一个误打误撞成了格格，倒也成就了一段缘分。”
古庙檐角的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声音忽远忽近，仿佛在诉说着往事。乾隆踱步至杜怀恩面前，目光灼灼如炬：“朕看你在御前当差多年，武功冠绝朝堂，却不知你竟如此怯懦。若连你都不肯护她，这世间还有谁能接住她的天真烂漫？那些觊觎皇家身份的人，那些暗藏祸心的江湖势力，哪个不是冲着她的‘格格’身份去的？” 见杜怀恩紧咬下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忽而语气一转，带着几分调侃，“朕虽是天子，却也有鞭长莫及之时。倒是某人，明明把人看得比性命还重，偏要摆出冷脸，生生把小丫头委屈得掉金豆子，昨儿个她偷偷抹眼泪，可把晴儿和紫薇心疼坏了。”
杜怀恩喉头滚动，想起白日里小燕子泛红的眼眶，想起她巴巴凑上来时眼里熄灭的光，心口一阵抽痛，仿佛被人狠狠攥住。他突然单膝跪地，衣袍与地面摩擦发出细碎声响，月光勾勒出他坚毅的轮廓："臣... 定会护格格周全。" 声音虽低沉，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乾隆欣慰地伸手虚扶，瞥见他局促地偷瞄驿站方向，那目光里藏着的牵挂昭然若揭，不禁哑然失笑："急什么？这就带你回去，省得某人又要彻夜难眠了。再不去哄哄，明日怕是连早餐都吃不下咯。"
然而话音刚落，乾隆却突然背着手，慢悠悠地朝着古庙深处走去，嘴里还念叨着：“朕记得这后头有处古碑，上次南巡时见上面的碑文颇有几分意趣，且再去瞧瞧。” 杜怀恩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随即又恢复了恭敬的神情，默默跟在后面。他的目光不时望向驿站的方向，心里想着小燕子此刻有没有乖乖吃饭，是不是还在为自己的冷漠难过。
行至古碑前，乾隆驻足端详，口中还时不时点评几句。杜怀恩站在一旁，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腰背挺得笔首，可握着剑柄的手指却无意识地轻轻着， 他内心的不耐。终于，他轻咳一声，语气恭敬却暗含急切：“皇上，夜色渐深，恐有寒露，您万金之躯，还请早些回驿站歇息。” 乾隆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又故意拖长了声音：“不急不急，难得有此雅兴……” 话未说完，便看到杜怀恩脸上强装镇定下的那抹焦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罢了罢了，再逗你，怕是要被你埋怨朕是个不通人情的昏君了！” 说罢，这才转身，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与杜怀恩一同往驿站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