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更鼓在驿站外遥遥传来。乾隆与杜怀恩踏碎满地月光的脚步声,混着廊下铜风铃的叮咚,在寂静的回廊里渐渐清晰。东厢房内,小燕子蜷缩在锦被中,呜咽声如抽丝般断断续续,窗棂纸被穿堂风掀得簌簌作响,将烛火摇曳成跳动的碎金,把她沾着泪痕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晴儿半跪在湘妃竹榻前,月白色裙摆垂落在青砖上,素帕轻柔地擦拭着小燕子泛红的眼角,发髻上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轻晃,每颗珠子都折射着暖黄的烛光:“好妹妹,尝尝这做的豌豆黄?你这样作践自己,皇上该多心疼。” 紫薇则握着她发凉的手,指尖轻轻抚过缠着雪白绷带的腕间,锦缎袖口里露出的烫伤处还泛着淡红,声音温柔又带着担忧:“怀恩那人面冷心热,明日定会来赔罪的。你且用些吃食,莫要饿坏了身子。”
突然,廊外传来丫鬟小桃急促的脚步声,绣鞋踏在石板上发出细碎声响。门帘被匆匆掀开,小桃附在晴儿耳边低语几句,说完还偷偷瞥了眼榻上的小燕子。晴儿与紫薇对视一眼,眼底闪过了然的笑意,仿佛早己看穿这场僵局的转机。就在这时,“笃笃” 的敲门声响起,轻得像春日里柳絮落在窗棂上,又似怕惊飞檐下筑巢的燕雀。
晴儿快步上前开门,只见杜怀恩捧着青瓷碗立在廊下。月光为他披上银纱,将影子拉得老长,斜斜地投在雕花木格上。碗中升腾的热气裹挟着阳春面的香气,氤氲了他泛红的耳尖,也模糊了他刻意绷着的冷峻面容。他身后的夜空繁星点点,偶有流云掠过,似在为这一幕驻足。
“快进来!” 晴儿忙不迭让出位置,藕荷色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案上的烛火剧烈晃动,将墙上两人的影子映得忽大忽小。紫薇心领神会,轻轻拽了拽晴儿的衣袖,两人相视一笑,莲步轻移,裙摆拂过屏风上的牡丹图,脚步轻盈地退出门外。雕花木门 “吱呀” 轻响,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将满室旖旎与柔情留在门内。
杜怀恩望着榻上蜷成一团的鹅黄色身影,喉结艰难地滚动。青瓷碗底与红木案几碰撞出细微的 “嗒” 声,阳春面的香气混着葱花、香油的清香,在室内弥漫开来,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鸡汤鲜味。“我…… 我煮了面。” 他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八度,像是被霜打过的秋叶,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尾音还微微发颤,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小燕子猛地掀开锦被坐起身,鹅黄色的寝衣下摆凌乱地散开,发间的绒花歪歪斜斜地挂在鬓边。她眼眶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鼻尖也泛着粉红,胸脯剧烈起伏着,活像只炸了毛的小猫:“杜怀恩!你凭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冷漠?我哪里惹到你了?你说清楚!” 她抓起枕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用力甩向杜怀恩,帕子轻飘飘落在他脚边,“之前我逗你,你会脸红会害羞,现在却像见了仇人一样!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讨厌吗?”
她说着说着,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带着哭腔的质问在屋内回荡:“那天在屋顶,我是想帮忙!我又不是故意要受伤!你明明知道我就是这样的性子,为什么还要生我的气?是不是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觉得我不配当格格,不配让你保护?” 她越说越激动,手臂上的绷带随着动作滑落些许,露出烫伤处尚未完全消退的淡红,“你要是真这么想,就首接说啊!何必躲着我,不理我!”
杜怀恩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手中的青瓷碗剧烈晃动,面汤险些泼出。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屏风上,发出 “咚” 的闷响。“我不配!” 他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双眼布满血丝,“是我没用!我明明知道屋顶危险,却没能拦住你;我明明练了十几年武功,却连你都保护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绝望与自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他颤抖着将碗放在桌上,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蹲下身:“看着你掉下来的那一刻,我恨透了自己!为什么反应那么慢?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及时出现在你身边?我算什么御前侍卫,连自己在意的人都护不住!” 他的肩膀剧烈地抽搐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在青砖地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那天若不是同意你要去帮忙,你也不会……”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不断地摇头,“我根本就不配站在你身边,不配保护你。我以为对你冷脸,你就能离危险远一点,是我太蠢了……” 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懊悔与痛苦,首首地望着小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