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像条烂泥般瘫倒在布满青苔的石板路上，喉间发出濒死般的呜咽。杜怀恩收剑入鞘的手指仍在不受控地轻颤，玄色常服下摆被夏末带着热气的风掀起，露出内里早己被冷汗浸透的中衣，布料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紧绷的脊背。乾隆踏着满地碎金般的斜阳疾步而来，月白色锦缎常服上暗绣的云纹随着急促的步伐翻涌，腰间明黄丝绦剧烈晃动，帝王震怒的吼声震得檐角铜铃乱响：“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惊起的麻雀扑棱棱掠过雕花飞檐，羽翼划破暮色，将漫天霞光剪成凌乱的碎片。
紫薇和晴儿跌跌撞撞地挤开层层侍卫，绣鞋狠狠踩过洒在地上的酸梅汤，暗红的汁水溅在裙裾上，晕开不祥的痕迹。紫薇颤抖的指尖触到小燕子腕间因挣扎泛起的红痕，声音瞬间被哭腔撕裂：“你可知我们找得多急？伤口若是崩裂可怎么好！” 晴儿半跪在滚烫的石板上，素色裙摆扫过散落的碎糕点，她轻轻拍着小燕子的背，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唯有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衣襟上。西周侍卫们垂首屏息，连盔甲缝隙里渗出的汗水滴落在地的 “滴答” 声都清晰可闻。
小燕子死死咬着下唇，尝到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她望着散落满地的菊花酥，金黄的花瓣沾满尘土，就像她此刻被碾碎的心意。“我只是想给宅子主人送谢礼……” 话音未落便被哽咽截断，滚烫的泪水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圆点，“这些日子叨扰人家，我总不能……”
“总不能什么？” 乾隆猛地转身，腰间丝绦重重甩在身后，震得身后侍卫齐刷刷后退半步，连地面都仿佛跟着颤了颤。“你总想着别人，何时想过自己的安危？上次遇刺的教训还不够刻骨铭心吗！” 他袍袖一挥，矮几上的青瓷茶盏应声碎裂，“在房里好好反省，若无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半步！” 皂靴踏碎满地斜阳，那声音混着暮色，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杜怀恩倚着斑驳的廊柱，指节抵在石砖上硌出青白。他望着小燕子泛红的眼眶，胸腔里翻涌着矛盾的情绪 —— 气她把自己置于险境，又疼惜她倔强不肯示弱的模样。“你若再这般胡闹，” 他别过脸不去看她发颤的肩膀，声音却泄露出一丝颤抖，“下次就算皇上不罚，我也……” 话未说完，小燕子突然转身跑进屋子，重重摔上门，惊起梁间沉睡的燕雀，扑棱棱的振翅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暮色如浓稠的墨汁浸透行辕，廊下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里浮动着飞虫，在灯罩上撞出细碎的影子。杜怀恩守在房门外，听着屋内时断时续的抽噎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记忆如潮水翻涌：烈日下穿梭街巷的焦灼、望见醉汉利爪伸向小燕子时的窒息感，此刻都化作胸腔里钝痛，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心脏。突然 “哐当” 一声脆响，他撞开门扉，只见满地瓷片映着月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银。小燕子跪坐在碎片间，泪水在脸上蜿蜒出银色的河：“反正你们都觉得我只会闯祸……”
杜怀恩单膝跪地，粗粝的手掌小心避开尖锐的瓷片，轻轻覆上她冰凉的手背。触到她湿漉漉的眼眸，所有的怒意瞬间溃散，就像春雪遇到暖阳。“我从未这般想过。” 他喉间发紧，将她颤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这里每跳一下，都在怕你受伤。” 见小燕子仍别着脸不肯看他，他轻叹一声，将人轻轻圈进怀里，任温热的泪水洇湿衣襟，“等你伤好了，我陪你走遍这城里的每一家铺子，把最好的谢礼都送去。”
待小燕子的哭声渐渐平息，杜怀恩像呵护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较大的瓷片，一片片扔进角落的竹篓，又搬来软垫让她坐下。他蹲在小燕子面前，与她平视，目光温柔却坚定得像磐石：“小燕子，我知道你是好心，想谢谢宅子主人。可你想想，今天若不是及时赶到……”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发涩，“那些人下手没轻没重，你的伤根本经不起折腾。”
小燕子低头抠着软垫上的流苏，小声嘟囔：“我就是想快点办好，不想麻烦你们。”
“傻丫头，” 杜怀恩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我们怎么会觉得你是麻烦？你受伤的时候，皇上急得好几夜没合眼，案头的奏折都堆成了小山也顾不上看；紫薇和晴儿守在床边，眼睛都哭肿了，像两颗熟透的桃子。” 他握住小燕子的手，一根根掰开她紧攥的手指，“保护你是我们心甘情愿做的事，可你也要为自己的身子着想，对不对？”
小燕子咬着嘴唇，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慢慢点了点头。杜怀恩见她听进去了，继续轻声说：“等你彻底好了，我每天陪着你，想做什么都行。但现在，乖乖养伤，别再让大家担心，好不好？”
“那你不许再凶我。” 小燕子抬起头，红着眼眶，伸手扯住杜怀恩的衣袖，像只委屈的小猫。
“不凶你，再也不凶了。” 杜怀恩笑着将她的手包在掌心，仿佛要把全世界的温柔都揉进这一握，“只要你平平安安的，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