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浓稠的墨汁,顺着窗棂的缝隙缓缓浸透屋内,将鎏金烛台上明明灭灭的烛火衬得愈发微弱。小燕子蜷缩在绣着并蒂莲的软垫里,单薄的身躯裹在藕荷色寝衣中,攥着杜怀恩衣角的指尖微微发白,声音比夏末垂死的蝉鸣还要微弱:“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她仰头看向杜怀恩,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在摇曳的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宛如缀着晨露的蛛网,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
杜怀恩单膝重重跪在冰凉的青砖上,玄色常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伸手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痕,指尖触到她发烫的肌肤,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你本意是好的,” 他喉结滚动,声音低沉而沙哑,“可这世道比你想的更凶险。你的安危,在我们心里重若千钧。就像皇上,他发那么大火,不是怪你知恩图报,是怕你再受伤害。”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近呢喃,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小燕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咬着己经被泪水洇湿的嘴唇,小声说:“我想去给皇阿玛道歉。” 她说话时,喉间微微颤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哽咽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言说的委屈与不安。
书房外,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破碎的光影,宛如撒了一地的金箔,又似凝固的鲜血。杜怀恩抬手叩门,指节落在檀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敲在人心头。片刻后,里面传来一声沙哑的 “进”,带着压抑的怒火,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在黑暗中低吼,让人不寒而栗。
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墨香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扑面而来。乾隆背对着门,手中握着狼毫,笔尖悬在宣纸上方,却迟迟未落下。案头的宣纸早己被墨汁晕染出一大片深色,宛如未愈的伤口,又似他此刻溃烂的心情。听见脚步声,他猛地转身,周身的气势如汹涌的潮水般压来,腕间的明黄丝绦扫过砚台,将半干的墨汁狠狠溅起,墨点如同子弹般射向西周,星星点点落在素白的衣袖上、墙上的字画间,还有小燕子惊恐的瞳孔里。那飞溅的墨痕,仿佛是他愤怒的具象化。
“你还知道来!” 乾隆的声音如同雷霆炸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案几上的奏折被他用尽全力甩得哗哗作响,几支搁置许久的毛笔如离弦之箭般滚落地面,发出清脆又刺耳的碰撞声。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龙靴重重踏在青砖上,每一步都像是要将地面踩出个窟窿,“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阿玛!还有没有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脖颈处的青筋如扭曲的蚯蚓般暴起,连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动,双眼通红,仿佛要喷出火来,整个人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上次遇刺的血还没擦干净,你就又去送死!” 乾隆猛地挥袖扫过案几,笔墨纸砚纷纷落地,摔得粉碎,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你当这世间的危险是儿戏?当朕的担心是废话?” 他抓起一旁的镇纸,狠狠砸向墙壁,“轰隆” 一声,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砖石,“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朕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有何颜面面对漱芳斋的一草一木!”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几乎是嘶吼出来,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小燕子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像是即将决堤的湖水。听着乾隆一句句严厉的斥责,她心里的委屈像涨潮的海水,越积越多。“皇阿玛……” 她抽噎着,声音带着哭腔,“我只是想谢谢宅子主人,我不想让您和大家担心,我真的知道错了……” 说着说着,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过去抱住乾隆的手臂,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浸湿了他的衣袖,“皇阿玛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不要我……”
乾隆原本还紧绷着身子准备继续斥责,感受到怀中颤抖的小小身躯,听到这带着哭腔的撒娇,所有的怒火瞬间被浇灭。他僵在原地,眼神里的怒意渐渐化作慌乱和心疼,就像暴雨骤停后的晴空,还带着未散的阴霾。“好了好了,” 他手足无措地拍着小燕子的背,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别哭别哭,再哭伤口要疼了。”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杜怀恩,急得首跺脚,连绣着金线的皂靴都在青砖上蹭出沙沙的声响:“还愣着干什么!快哄哄!”
杜怀恩快步上前,轻轻将小燕子从乾隆怀中接过,搂进自己怀里。他一边用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柔声哄道:“不哭了,皇上不生气了。” 帕子抚过她泛红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小燕子埋在他怀里,抽抽搭搭的,像只受了惊的小鹿。乾隆在一旁看着,眉头渐渐舒展,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眼中满是宠溺和心疼,仿佛那熊熊燃烧的怒火,从未在此刻的温柔面前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