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望着小燕子哭得泛红的双眼,喉结在脖颈间艰难地滚动了三次,才将那声叹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这声叹息裹挟着七日七夜守在病床前的煎熬,震得案头未干的墨迹微微泛起涟漪。他颤抖着伸手理了理被怒火揉皱的月白色锦袍,指尖抚过袖间斑驳的墨痕,像是在抚平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 那些飞溅的墨点,多像那天溅在他衣襟上的鲜血。“坐吧。” 他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青砖,沙哑得让人心疼,褪去了先前能割裂空气的锐利,指了指身旁雕着缠枝莲纹的酸枝木凳,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待小燕子像受惊的小鹿般怯生生地挨着凳边坐下,乾隆的袍角扫过青砖,发出窸窣的声响,才缓缓落座。月白色锦袍的下摆如薄雾般垂落,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柔软却沉甸甸的屏障,隔绝了方才的雷霆之怒,却隔不断满室翻涌的担忧。
“你总说想道谢是好意,” 乾隆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掠过小燕子胸口的位置。那里的月白色衣料平整妥帖,却在他眼底渐渐晕染成刺目的猩红。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日繁华的市集里,刺客的刀刃寒光一闪,首取小燕子胸口。她浅色的衣衫瞬间被鲜血浸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同一朵妖冶的红梅在雪地绽放,每一抹红色都刺痛着他的心。“可你知道吗?当侍卫来报你不见了,朕手中的狼毫‘啪嗒’掉在宣纸上,墨汁在空白处洇成一片狰狞的污渍,就像…… 就像你受伤时的模样。” 他的声音突然发颤,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扶手,在木纹里留下深深的月牙痕,“上次刺客的刀刃擦着心脉划过,你倒在青石板上,鲜血顺着缝隙蜿蜒,那场景…… 朕这辈子都忘不了。你昏迷的那七天,朕守在你床前,数着香炉里燃尽的香灰,每一粒都像压在心头的巨石,压得朕喘不过气。”
小燕子咬着嘴唇,下唇很快泛起青白,头越垂越低,乌发如瀑般垂落,像一道黑色的帘幕,遮住了她泛红的眼眶和愧疚的神情。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被她攥得发皱,指节在布料下微微发白,仿佛要把满心的懊悔都揉进帕子里。“皇阿玛,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发间飘出,带着未散的哭腔和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的,“我不该瞒着你们偷偷跑出去,让大家都为我提心吊胆,让您…… 让您这么难过。”
乾隆伸手时,指腹上的老茧擦过袖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轻轻抬起小燕子的下巴,拇指着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触感滚烫得惊人。他望着那双盛满懊悔的杏眼,眼底的疼惜像春水般漫溢,却又藏着化不开的后怕。“朕不是不让你出去,”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飞了眼前受伤的小鸟,“只是这世道豺狼环伺,那些刺客的刀刃从来不长眼。若是再来一次……”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后半句话哽在喉间化作一声颤抖的呜咽,眼神里翻涌着无尽的恐惧,“你受伤那天,鲜血染红了整条街巷,紫薇和晴儿抱着药碗在马车里哭得昏厥过去,怀恩更是发了疯似的斩杀刺客,浑身浴血却半步不肯离开你身边,眼睛熬得通红,布满血丝的眼里只有你的安危。”
小燕子抬起头,望着乾隆眼角新增的皱纹,还有眼底那团散不开的青黑,突然觉得鼻尖泛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隔着衣料仿佛还能触到结痂的疤痕,那里传来细微的钝痛,提醒着她曾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皇阿玛,我保证以后出门一定带着人,再也不让你担心了。” 她伸手紧紧抓住乾隆的衣袖,指尖传来锦袍柔软的触感,却又那么温暖而可靠,像孩童小时候依赖父亲一样,“我不想让你和大家再为我伤心,不想再看到你们为我流泪……”
乾隆长叹一声,与一旁沉默伫立、手握剑柄的杜怀恩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千言万语在无声中流淌 —— 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心有余悸的后怕,更是对未来的郑重承诺。“罢了,以后你想出去玩,只要怀恩陪着,想去哪便去哪。” 他覆上小燕子冰凉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缓缓传递,像是要把所有的担忧都化作温暖,“记住,无论你闯下多大的祸,朕都能为你担着。”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喉间像是被一团浸了盐水的棉花堵住,“可唯独生死……” 他别过脸去,不愿让小燕子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窗外的暮色不知何时漫进来,将他的侧影染成一片深沉的轮廓,“朕虽贵为天子,却护不住你的性命周全。所以答应朕,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别再让朕…… 别再让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小燕子鼻子一酸,小心翼翼地倾身扑进乾隆怀里。她控制着力道,生怕牵扯到胸口的伤口,泪水再次浸湿了他的衣襟。“皇阿玛,我记住了,我以后一定听话!” 她的声音在怀中,却坚定无比。杜怀恩站在一旁,望着相拥的两人,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满是温柔与安心,手却依然紧紧握着剑柄,仿佛随时准备为这份温情付出一切。这一刻,书房里的气氛终于从先前的剑拔弩张,化作了浓浓的温情,如同春日里的暖阳,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只留下满满的爱意在空气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