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燕子的眼泪彻底收住，乾隆喉头滚动，喉结像被丝线牵引着上下滑动，原本要刮向她泛红鼻尖的手在半空骤然僵住。他垂眸凝视着那道缠着雪白绷带的胸口位置，仿佛能透过衣料看见尚未愈合的伤口，最终改而用布满薄茧的指腹，蜻蜓点水般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生怕呼吸重些都会震痛她的伤口：“还惦记着谢礼的事？” 话音未落，小燕子的杏眼瞬间亮起，刚要兴奋地点头，杜怀恩己经眼疾手快地托住她的肩膀，掌心贴着她的肩胛骨微微用力，无声地示意她动作轻些。乾隆见状，眉峰微不可察地颤动，眼底泛起酸涩，忍不住笑叹一声，将案头色泽暗红的朱砂印泥往前推了推，“朕明日就拟旨，给这宅子的主人封官赏银，再赐十箱江南贡品，这样总行了吧？”
“皇阿玛最好了！” 小燕子破涕为笑，清脆的声音像银铃般在屋内炸开，下意识就要扑进乾隆怀中。杜怀恩早有防备，小臂如铁钳般横在她胸前，堪堪拦住这莽撞的动作。她这才如梦初醒，吐了吐的舌尖，耳尖泛起薄红，像只偷腥被抓的猫儿，改为一寸寸缓慢挪过去，每挪动半分都要小心调整姿势，生怕牵扯到胸口的绷带。终于倚上乾隆肩头时，月白色裙摆扫过宅子里古朴的檀木书案，带起几缕案头散落的宣纸，她却浑然不觉。瞥见杜怀恩腰间晃动的羊脂玉佩，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刚抬起的手悬在半空又迅速放下，改用湿漉漉的大眼睛首勾勾盯着他，眼神里写满暗示：“怀恩，你方才护我时可威风了！快教我耍几招，下次遇到坏人，我也能……”
“胡闹！” 两道暴喝同时炸响，乾隆掌心拍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起细小的水花，原本要敲向她脑袋的手，在触及发顶的瞬间，化作温柔的梳理，指节穿过她柔顺的青丝时微微发颤；杜怀恩则身形一闪，将佩剑往身后藏去，同时箭步上前，像座巍峨的山挡在她身前，生怕她因情绪激动牵扯到伤口。小燕子立刻耷拉着脑袋，扁着嘴把脸埋进乾隆的衣袖里，声音闷得像裹在棉花里：“人家就是想学嘛，总不能一辈子当拖油瓶……”
这招果然奏效。乾隆长叹一声，掌心在她发顶悬停片刻，最终轻轻落在她肩头，刻意避开胸口方向；杜怀恩无奈地松开攥得发白的剑柄，顺手将一旁绣着并蒂莲的软垫塞进她背后，指尖触到绷带边缘时，动作比对待最珍贵的瓷器还要轻柔。
从那以后，每日清晨的阳光刚爬上雕花窗棂，宅子东厢房的书房便会响起娇嗔。“皇阿玛～这宅子的墨香都没您身上的好闻，批奏章多无聊呀，我给您唱支小曲儿解闷！” 小燕子晃着两条腿坐在乾隆案边，裙摆扫过青砖地发出窸窣轻响。杜怀恩总会提前在她身前摆好矮凳，凳面还细心垫着柔软的鹿皮垫子。她伸手去够朱笔时，杜怀恩的手就像她的影子，及时扶住宣纸边角，生怕她用力过猛；她在奏章边角画歪扭小动物时，他就半跪在旁，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胸口，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午后的回廊下，葡萄架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金。“怀恩怀恩，你看那葡萄架下的阴凉地，多适合练轻功！” 小燕子拽着杜怀恩的衣袖，发间的铃铛随着步伐叮当作响。杜怀恩任由她拉着，身体却始终侧护在她左前方，右手虚虚挡在她胸口位置，不仅留意着脚下布满青苔的石阶，还警惕地盯着周边低垂的树枝，一旦发现有枝条晃动，立刻伸手折断。有时小燕子突然停住，指着院角盛开的木槿花咯咯首笑，身体刚往前倾半寸，杜怀恩的手臂便如盾牌般横在她胸前，另一只手稳稳托住她后背，防止她因重心不稳而摔倒。
夜幕降临时，宅子西侧客房的窗棂映出暖黄的烛光。“好姐姐，这宅子里的屏风花纹好奇怪，快给我讲讲有没有什么故事！” 小燕子刚要搂住紫薇和晴儿的脖子，就被两人轻轻按住肩膀。紫薇从榻边的楠木匣里取出新晒的软垫，仔细垫在她背后，调整角度时连半寸误差都不放过；晴儿则将绣着鸳鸯的靠枕塞在她身侧，指尖沿着绷带边缘抚平褶皱。三人挤在软榻上，听着窗外传来的虫鸣声。小燕子插科打诨时，杜怀恩总会守在门外，耳朵紧贴着雕花门板，手按在剑柄上纹丝不动，一旦屋内传来稍大的动静，立刻透过门缝查看，月光将他紧绷的侧脸照得苍白。
杜怀恩几乎成了她的影子，在宅子里的每个角落都能看到他守护的身影。吃饭时，他会用银筷仔细挑去她碗里的鱼刺，再把碗推到她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连碗沿的角度都要调整到她不用低头；漫步庭院时，他的目光不仅时刻留意着脚下的青苔，还会提前用佩刀斩断前方可能碰到她的花枝；就连她趴在窗边看园丁修剪花草，他也会站在三步之外，身体微微前倾，一旦发现她因长时间保持姿势而有所晃动，立刻上前半蹲，调整她的位置，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也浑然不觉。有次小燕子趁他转身，偷偷把宅子里厨子做的绿豆糕塞进他怀里，起身时动作稍大，牵扯到伤口倒抽一口冷气。杜怀恩瞬间转身，脸色煞白如纸，双手死死扶住她肩膀，声音颤抖得不成调子：“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 见她吐着舌头摇头，才又好气又好笑地轻拍她的背，指腹隔着衣料触到绷带时，动作轻柔得像触碰一片雪花。
日子就在这座借住的宅子里，在这般小心翼翼的撒娇与守护中缓缓流淌。宅子里的仆人们看着这位古灵精怪却又需要被精心呵护的姑娘，也都不自觉地放轻了手脚。每当小燕子从回廊跑过，丫鬟们会提前撤去廊下的杂物；厨子做菜时，特意把她的饭菜炖得软糯；就连守夜的侍卫，巡逻路线都刻意避开她的厢房。而众人时刻紧绷的护她周全的心防，在小燕子的软磨硬泡下，虽未松懈半分，却也多了许多温暖与欢乐，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浓浓的关切，如同春日的细雨，无声却绵长地浸润着这座临时的行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