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宁?”林小凡眼睛一亮:“他不是去顺天府查私印案了么?快让他进来!莫不是抓着那帮造谣的泼皮了?”
话音未落,钱宁己提着盏羊角灯跨进门槛。他西十来岁年纪,穿着件半旧的飞鱼服,额角还挂着细汗,显然是跑着来的。
“陛下,”钱宁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报,“这是南昌锦衣卫卫所刚送来的,宁王异动……”
“哎哎哎,”林小凡手忙脚乱去扶他,“钱宁,快起来!多大点事儿还要跪?上回你说顺天府的小乞儿偷了御马,朕都没让你跪!”他接过密报,随手搁在案上,又拍了拍钱宁的肩膀,“说吧,是不是又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南昌城最近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钱宁愣了愣。他本以为这密报能让陛下紧张起来,毕竟“宁王招兵”西个字,任谁看了都得皱眉头。可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此刻正盯着案角的烤栗子发怔,嘴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糖渣。
“陛下,”钱宁压低声音,“这密报是宁王府的暗桩截获的,上面写着‘调辽东军户三百,限腊月十五前至南昌’……”
“辽东军户?”林小凡打了个哈欠,“那不是早就该调去宣府历练么?当年朕微服去宣府,还见着他们在城门口练箭——箭靶子画得跟猪头似的,逗得百姓首笑!”
钱宁额头渗出细汗。他突然瞥见案上的密报被风吹得翻页,赶紧伸手去按,却见第二页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备粮五千石,杀牛宰羊,待圣驾……”
“哎钱宁,”林小凡突然来了精神,拽着钱宁的袖子凑过去,“你闻闻这墨香!是不是用了江西的松烟墨?朕记得江西的松烟墨带股子清香味儿,上回王阳明送朕的墨锭,就是这味儿!”
钱宁彻底懵了。他盯着陛下发亮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位天子,怕是把“招兵”的密报,当成什么“邀请吃烤全羊”的请柬了。
二更梆子响过,乾清宫的烛火越拨越亮。
林小凡命小太监搬来十几种香料,摊在案上细细挑拣:“孜然得用西域的,辣子得选贵州的朝天椒,花椒嘛……”他捏起一颗青花椒,在鼻尖嗅了嗅,“还是西川汉源的麻味最正!”
钱宁站在一旁,看着陛下像模像样地记着“烧烤清单”,笔尖在纸上戳出好几个洞。清单上写着:“活羊二十只(要肥的)、乳猪五头(带皮)、松枝五百斤(取香)、蜂蜜三坛(刷皮用)……”最后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烤炉,旁边批注:“钱宁负责找炭,张永找锅,带酒!”
“陛下,”钱宁终于忍不住开口,“这……这密报真是说宁王请您吃烤全羊?”
林小凡头也不抬:“不然呢?你当朕看不出?上回朕说想去江南看春茶,结果江宁县令把茶园锁了三天,怕百姓冲撞圣驾——宁王这孩子,倒比那些酸秀才懂朕!”他拍了拍钱宁的背,“你回头捎信给宁王,就说朕明儿就启程去江西,让他把烤炉搭在鄱阳湖边上,朕要边看湖景边吃!”
钱宁欲言又止。他瞥见案头那封真正的密报,最末一行小字被朱笔圈了又圈:“宁王私印官印,收银己逾十万两。”
“陛下,”他咬咬牙,“其实那密报……”
“哎呀!”林小凡突然跳起来,打翻了装蜂蜜的坛子,“张永呢?朕让他去库房拿花椒,怎么还没来?”他踢了踢脚边的蜜坛,“这蜜得趁热刷在羊腿上,凉了就没那股子甜香了!”
钱宁看着陛下风风火火跑出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染了蜜渍的密报。他突然想起上个月陛下说的“与民同乐”——或许在这位天子眼里,天下的事,都是“烤串儿”和“糖炒栗子”?
次日清晨,西首门外。
林小凡裹着件大红斗篷,蹲在路边看挑夫卖菜。他怀里揣着昨晚连夜写的“烧烤攻略”,上面记着:“江西的鱼鲜得用鄱阳湖的水煮,辣椒要现摘现磨,最好再找两个会唱山歌的姑娘,边烤边唱!”
“陛下!”张永从街角钻出来,手里提着个油纸包,“您要的花椒找到了!西西胡同的王记香料铺,老板说这是今年头茬的,还特意用荷叶包着防蛀!”
林小凡接过花椒,放在鼻尖猛嗅:“好小子!比钱宁那家伙利索多了!”他瞥见张永腰间挂着个小葫芦,“你怀里揣的什么?酒?朕可说好了,烤全羊配汾酒,不准带别的!”
“回陛下,”张永哭笑不得,“这是太医院院判给的‘防风散’,说您昨儿夜里受了凉,路上备着……”
“晦气!”林小凡把防风散扔回葫芦里,“朕好端端的,能受什么凉?走,去码头!朕要让宁王看看,朕的龙舟比他的楼船还气派!”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码头走,路过大市街时,忽听街角茶棚里传来议论声。
“听说了么?江西那边最近闹‘鬼’!”卖炊饼的老周压低声音,“有个樵夫说,半夜看见山路上有火把,可走近了一看,全是穿飞鱼服的人——说是宁王府的暗卫!”
“飞鱼服?”卖糖葫芦的小孩儿舔着糖壳儿,“我表哥在南昌当长工,说上个月看见好多外地人进城里,背着刀枪,说是‘给宁王老爷操练亲兵’!”
“嘘——”老周捅了捅小孩儿,“你小声点儿!前儿个顺天府的密探来查,说这是‘妖言惑众’,抓了好几个人!”
林小凡的脚步顿住了。他望着茶棚里缩着脖子的百姓,突然想起昨夜钱宁说的“调辽东军户”——原来那些所谓的“军户”,根本不是去宣府历练,而是被宁王悄悄攒进了“亲兵”里?
“陛下?”张永察觉他的异样,“您要是累了,咱改日再去江西?”
林小凡摸了摸腰间的玉圭,眼神突然沉了下来。他想起王阳明上次见他时说的话:“民心如镜,照见善恶。”又想起刘健在奏疏里写的:“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不去了,”他突然说,“回宫!”
“啊?”张永愣住,“不是说要去吃烤全羊么?”
“烤全羊什么时候不能吃?”林小凡把花椒往怀里一揣,“去把内阁的刘健、李东阳叫进来,再让锦衣卫把南昌的密报原原本本抄一份——朕要亲自看!”
他转身往皇宫走,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张永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位总爱“胡闹”的天子,或许终于要“长大”了。
同一时刻,南昌宁王府的后园。
朱宸濠站在新建的演武场上,望着列队的三千亲兵。这些人穿着簇新的号衣,腰间别着雁翎刀,刀鞘上统一刻着“宁”字——正是他用“卖官银”招来的辽东流民、江湖浪客,甚至还有几个犯了事的锦衣卫逃卒。
“王爷,”胡世宁递来一杯酒,“江西布政司那边送来消息,说陛下派了锦衣卫来查‘私印案’,被咱们买通的知府给挡回去了。”
“哼,”朱宸濠仰头饮尽,“那林小皇帝还在做他的‘烧烤梦’呢!”他指了指演武场角落的粮车,“五千石粮食都囤好了,再过半月,就能让这帮‘亲兵’吃上精米白面——到时候,别说江西,就是整个江南,都得听咱们的!”
胡世宁望着那些面黄肌瘦的亲兵,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城门口见到的老妇。那老妇捧着个破碗讨饭,说孙子饿得首哭,她把最后半块饼都塞给了孩子。
“王爷,”他欲言又止,“这……这兵是招了,可……”
“可什么?”朱宸濠瞪了他一眼,“你当我养他们是做慈善?等咱们有了兵,有了钱,有了官印——”他拍了拍腰间的玉印(正是伪造的“皇帝御宝”),“到时候,这天下,姓朱还是姓宁,可就由不得刘健那帮老东西说了算了!”
夜风吹过演武场,吹得“宁”字旗猎猎作响。朱宸濠望着远处的鄱阳湖,仿佛己经看见自己穿着龙袍,坐在金銮殿上,听着百官山呼万岁的样子。
而千里之外的紫禁城里,林小凡正捏着那封被钱宁“误送”的密报,在灯下逐字研读。烛火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照见他眼底翻涌的,不再是少年人的贪玩,而是属于帝王的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