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狗是被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硫磺、草药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臊味给熏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粗糙的石制穹顶,上面凝结着黑乎乎、湿漉漉的苔藓。空气又冷又潮,带着一股地底深处特有的阴寒。身下是硬邦邦的、铺着薄薄一层发霉干草的石头床铺。
“嘶……” 他刚一动弹,浑身的骨头就像被拆开重组过一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昨夜的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回脑海——王屠夫的剔骨刀、撞塌的破墙、几十个黑袍魔头、地上那只滚落的鸡屁股……还有魔教教主那句石破天惊的“密会缺个烧鸡”!
“我……真成了魔教杂役?” 陈二狗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生无可恋。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西周。这是一个狭窄逼仄的石室,除了一张石床,墙角一个散发着可疑气味的便桶,再无他物。唯一的出口是一扇厚重的、布满铁锈的木门。
他走到门边,试探性地推了推。纹丝不动。门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和铁链拖地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压抑的秩序感。
“完了完了,真成阶下囚了……” 陈二狗颓然地靠着冰冷的石门滑坐到地上,感觉人生一片灰暗。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把自己蚀进了魔窟,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就在他自怨自艾,琢磨着是撞墙自尽比较快还是等着被魔头们做成“醉生梦死”的下酒菜更痛苦时,那扇沉重的木门“嘎吱”一声,被从外面粗暴地拉开了。
刺眼的光线涌入,让陈二狗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门口站着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黑袍人,脸上罩着半张狰狞的青铜鬼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他手里提着一套灰扑扑的、质地粗糙的短打衣物和一双破草鞋,像丢垃圾一样扔到陈二狗脚边。
“换上。” 面具下的声音沉闷如擂鼓,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一炷香后,广场集合。迟到,喂‘血池’。” 说完,也不管陈二狗什么反应,哐当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血池?!”
陈二狗吓得一个哆嗦,看着地上那套散发着霉味的衣服,求生欲瞬间压倒了所有悲愤。他手忙脚乱地扒掉自己那身沾满泥灰、几乎成了破布条的行头,飞快地套上了魔教杂役的“工装”。衣服又糙又硬,磨得他皮肤生疼,草鞋还大了一号,走起来踢踢踏踏。
时间紧迫,他不敢耽搁,刚换好衣服,门又被拉开。还是那个鬼面大汉,丢给他一个硬邦邦的、黑乎乎的窝头和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是半碗浑浊的、漂浮着可疑菜叶的稀汤。
“吃。干活。”
陈二狗看着手里这“猪食”般的早餐,想起昨夜那只油光水滑的烧鸡,悲从心中来。但他不敢抱怨,只能就着那寡淡无味、甚至有点发馊的汤水,努力把干涩剌嗓子的窝头往下咽。心里默默流泪:“王屠夫家的烧鸡……真香啊……”
被鬼面大汉像押解犯人一样带出石室,陈二狗终于看清了所谓的“广场”。这并非想象中的开阔平地,而是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山腹空洞中人工开凿出的平台。头顶是高不可攀、嶙峋怪异的黑色岩壁,悬挂着无数发出惨绿色或幽蓝色光芒的奇异矿石,勉强照亮下方。广场中央,赫然是一个巨大的、翻滚着暗红色粘稠液体的池子,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热气——血池!陈二狗只看了一眼就头皮发麻,赶紧移开目光。
此刻,广场上己经聚集了上百号和他一样穿着灰色短打的杂役,个个神情麻木,动作机械。几个同样带着鬼面、气息凶悍的监工提着鞭子,在人群中巡视,眼神如同打量牲口。
“你!新来的!”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陈二狗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干瘦如柴、穿着管事服饰、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叉着腰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名册,眼神挑剔地上下扫视着他。他胸前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木牌,上书:杂役管事·苟不利。
“是…是!” 陈二狗赶紧低头应声。
“哼,细皮嫩肉,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 苟不利撇着嘴,用他那尖细的指甲在名册上划拉了一下,“分你去‘百畜园’!好好伺候那些宝贝!要是饿瘦了一只,哼哼……” 他阴恻恻地笑了笑,目光瞟向那翻滚的血池,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百畜园?听起来像是养牲口的地方?总比首接喂血池强!”
陈二狗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管事大人放心!小的打小就喜欢小动物,伺候牲口最拿手了!”
“小动物?” 苟不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行,够天真!带他去!” 他朝旁边一个沉默的鬼面监工努了努嘴。
跟着监工穿过几条阴森潮湿的甬道,越往里走,空气中那股混合的牲口粪便味就越发浓烈刺鼻。终于,他们在一扇巨大的、用粗壮铁条焊成的栅栏门前停下。门内传来各种禽畜的嘶鸣嚎叫,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监工打开栅栏门上的小锁,一把将陈二狗推了进去。
“日落前,清理完所有粪便,添足饲料水料。” 监工丢下一句冰冷的命令,哐当一声又把门锁上了。
陈二狗踉跄几步站稳,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目瞪口呆。
这所谓的“百畜园”,规模大得惊人,简首像个小型农场。一排排简陋的棚舍依着山壁而建,里面关着各种……嗯,奇形怪状的生物。
有长着三只脚、浑身冒火星子的怪鸟在暴躁地啄食铁笼;有披着厚厚鳞甲、尾巴像流星锤的猪形生物吭哧吭哧地拱着地;角落里甚至还有几头通体雪白、头顶螺旋角的“羊”,正优雅地啃食着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矿石……
但最吸引陈二狗目光的,是占据了大半个园区中心区域、规模最庞大的一个群体——鸡!
成千上万只羽毛油亮、体型健硕的公鸡母鸡,挤挤挨挨地在一个巨大的、用某种发光矿石围起来的场地上溜达。它们咯咯哒哒地叫着,刨食着地上一种散发着奇异香气的黑色颗粒饲料,精神头十足。场地旁边,矗立着一座用上好松木搭建、飞檐翘角、气派非凡的巨大鸡舍,上面挂着一块金丝楠木牌匾,上书三个龙飞凤舞、金光闪闪的大字:神禽苑!
“好家伙!这魔教……挺会养鸡啊?” 陈二狗咂舌。这鸡舍比他老家地主老财的宅子都气派!
就在他对着这奢华鸡舍发呆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猛地钻入鼻孔,差点把他熏个跟头。低头一看,好嘛!整个园区的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五颜六色、还冒着热气的……禽畜粪便!有些地方甚至积成了小水洼,散发出浓烈的氨气味。
“日落前……清理完……” 监工的话在耳边回响。陈二狗看着这望不到边的“粪海”,再看看旁边靠在粪叉上打盹的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老杂役,眼前一黑。
“这他娘的……这是人干的活?!” 他悲愤地仰天无声长啸。这一刻,他对王屠夫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都怪那只烧鸡!不对,都特喵怪嘴馋!”
认命地抄起一把沉甸甸、沾满不明污物的粪叉,陈二狗屏住呼吸,开始了他魔教打工生涯的第一项伟大事业——铲屎。
他一边机械地挥舞着粪叉,将一坨坨热乎乎、形态各异的粪便铲进旁边巨大的木桶,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
“幽冥魔教?我看叫‘幽冥养殖场’算了!天下第一刺客?搞不好是给教主养鸡的!还神禽苑……这鸡是能下金蛋还是能下神兵利器啊?呸!”
汗水混着粪尘糊了一脸,腰酸背痛,恶臭熏天。就在陈二狗感觉自己快要被腌入味的时候,一阵清脆带着点娇蛮的女声从鸡舍的方向传来:
“喂!新来的!发什么呆呢?快!去仓库搬十袋‘黑玉粟’来!神鸡们该加餐了!动作麻利点!”
陈二狗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翠绿色劲装,梳着双丫髻约莫十六七岁的俏丽少女,正叉着腰站在那气派的鸡舍门口,对着他颐指气使。少女脸蛋圆润,眼睛很大,此刻因为不满而微微鼓着腮帮子,倒有几分可爱,只是那眼神里的骄横劲儿,让人看了就想给她一粪叉。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误了神鸡进餐,小心苟管事扒了你的皮!” 少女柳眉倒竖,跺了跺脚。
陈二狗心头火起,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忍气吞声地放下粪叉,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是,大小姐!” 他故意把“大小姐”三个字咬得很重。
“什么大小姐!叫我‘神禽使’柳莺儿!” 少女——柳莺儿,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仿佛那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官衔。
“神禽使???管鸡的啊?”
陈二狗嘴角抽搐了一下,强忍着没吐槽出声。他认命地拖着疲惫的身体,朝少女指点的仓库方向走去,内心悲鸣:
“这魔教……从上到下,就没一个正常人吗?教主惦记烧鸡,管事刻薄刁钻,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敢自称‘神禽使’!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仓库,满脑子都是神鸡们那油光水亮的羽毛和柳莺儿骄横的脸。突然,他脚步一顿,脑子里像有一道闪电劈过!
“等等!武林盟主……靠摇号产生……本届盟主是……青城山下养鸡专业户?!”
陈二狗猛地回头,死死盯着那规模庞大、鸡舍奢华、鸡群精神抖擞的“神禽苑”,又想起昨夜教主那句“盟主家的鸡”……一个极其荒诞、却又莫名契合的猜测,如同魔教地底滋生的毒蘑菇,疯狂地在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这幽冥魔教奢华鸡舍里养的神鸡……该不会就是那位摇号摇出来的、现任武林盟主家的产业吧?!这魔教和武林盟主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总不会是合伙养鸡吧?!”
陈二狗站在弥漫着鸡屎味和饲料味的“百畜园”里,望着那气派的“神禽苑”,第一次觉得,这个高武世界的水,可能比他想象中还要深,还要浑,还要……充满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鸡屎味儿。他铲屎的动作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探究和迷茫。
咻咻咻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