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是几个从萨米来的普通人。”
“确定不是巡察官了?”
“确定。”
“那我们走吧。”
乌萨斯男人低声招呼同伴:
“不用打扰她们,我们还有事要做。”
“……”
没有回应。
身边的乌萨斯青年没有说话,透蓝色的眼瞳对他予以疑问。
他又低声呼唤了一遍,视线可及内还是没出现那两个崽子的影子。
“……”为了轻量化行动,他没带装备,现在他正在心里痛骂自己的疏忽。
即使是最迟钝的盾卫都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首到开始盯梢前,他们都没有分开过,也就是说,有人让那两个年轻人无法开口了。
再看远处的树洞口,那个头发极长的女性己经消失不见。
看来马上轮到他们了。
“……”
身边的年轻人很识趣地紧紧闭着嘴,呼吸声也渐渐减轻。
很好,就知道这小子听话。
他心里夸赞着年轻人,尝试以这种方式来忘记紧张感。
毕竟,自打大尉带着他们离开文明社会,进入这片生命禁区,游击队就像现在这样侦查冻原上的陌生队伍了。
因为熟识这片土地,他们——游击队剩余的盾卫,几乎从未被发现过。
而现在的情况,在他眼里,等于有人闯进了他们家的客厅,将电视砸坏后还躲了起来,随时准备给他——冻原生活时间最长的那批人——脑袋开个瓢。
他没有怕死,他也准备好了搏斗。
但当斯卡蒂那对猩红双眸蓦然出现在夜幕里,与他对视时,他那冷静而清晰的思维还是在某一时刻乱了一下。
听话的年轻人闷哼一声,昏迷过去。
白发女性收手,活动下脊椎,淡淡地询问道:
“目的。”
他笃定他刚才目不转睛,但白发女性动作太快了,意识到草丛有异常抖动时,她就己经突袭到了他脸上。
他没反应过来白发女性问了什么。
“……”
“……”
“……嗯?”
“……”
男人大半天没回应,于是斯卡蒂在想是不是看她起来太吓人了。
她叹口气,把那股压迫人的气质收起来,又问了一遍:
“你们那两个同伴没事,我让他们睡了会。”
“所以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
“游击队?”
“你们能到这里来,应该见过那些巡察官了。那你们也就差不多能理解一点,我们这么做的苦衷……或者说动机。
男人(自称“游击队盾卫”)抱臂,摆出一种防备亦或是严肃的姿态。源石灯光仍亮着,照得他影子摇曳不止。
忆星渊目光黯淡了一下。
“嗯。”
“队伍里的孩子们——比如他们。”盾卫指指那三名昏迷的年轻人。“都管那些替皇帝做事的叫走狗……哼,要我说,他们说的没错。”
这位盾卫脸上有难以驱散的阴霾,他似乎在担忧什么,并每时每秒都准备着去完成什么艰巨的任务。他的话语里流露出沧桑,以及对生活的平淡。
“你们见过那些人了,那你们做了什么,摆脱了他们?”
“干掉了。”
小渊简单回答说。
“……”
树洞里突然安静了。
盾卫的表情不再平淡了,他思考了一下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全干掉了?”
他问到。
“嗯。”
小渊回答。
“没有被袭击?”
“一群送死的裂兽算吗?”
“……没有皇帝的人追杀?”
“他们还请我们去做客吃饭呢。”
“……”
盾卫面色更加阴晴不定了,他看向忆星渊和斯卡蒂,明显对小渊说出来的这些事抱有怀疑。
“嗯,是真的。”
斯卡蒂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忆星渊也点了点头。
他仔细端详三人的面相后,思索了什么,把姿态稍微放松了点。
“你们是打外面来的人,不论遇上了什么事,终归要出去。”
盾卫提议道:
“游击队可以暂时为你们提供庇护,虽然我觉得三个小女孩敢在这种地方往来本身就代表有傍身绝技或者过人之处……”
小渊得意地瞅了瞅忆星渊,后者没有回应她,也没回答盾卫(也许是故意的)。
“……”忆星渊托腮,没表现出什么明确的态度。
盾卫注意到了她们两个的眼神戏。
“咳,至少,可以给你们点物资,指指路,让你们从这该死的地方出去更容易点。”
“这才差不多。”
忆星渊瞬间放手,露出一点点满意的笑容。
“(原来在等我开条件么)……那,从这里走,不到半小时,就是我们的一个前哨。”
盾卫在地图上比划着。
“好,那我们这就走?”
“这么麻利?……行。”
……………………
爱国者死后,感染者游击队事实上己经脱离了整合运动。
切尔诺伯格如今己经成了“感染者集中营”,但其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在它沦落至此前,整合运动曾在这里离解复合,做出抉择。
旧整合运动中,有一部分人选择跟上新的整合运动,去看塔露拉如何继续赎罪,行路,贯彻她的理念与愿景。
他们离开了乌萨斯,前往维多利亚,在帝国被远道而来的魔族佬搅得寝食难安时,他们吸纳了众多新鲜血液,壮大了自身,并在之后那场文明级别的战役里成为了一段佳话。
但另外那部分人呢?他们没有继续追随塔露拉,也没有留在切尔诺伯格,他们去了哪?
……
回答是,他们回到了雪原。
而且再也没踏出过她。
他们追随那位大尉的理念,留了下来,架起更加沉重的巨盾,穿上更加厚重的装备,劝导走投无路的感染者们追随它们,只为了在这片雪原保存一股薪火。
……………………
游击队的前哨营地没有多少平民,更何况现在是凌晨,这个时间段还在营地里行走的,只有全副武装的游击队成员。
确认来者是熟人后,弩手放下了戒备,哨兵把篱笆拆开,放行了忆星渊等人。
营地不大,全封闭,想要进出必须拆除篱笆,但只有游击队知道如何在不发出响动的情况下,快速搭建并拆解这些倒钩木料。
篝火旁有三两个休憩的盾卫。忆星渊三人围着篝火坐下来时,他们打量了一下,就自顾自地做起自己的事。
“有需要的,或者什么事需要知道,都可以问我们。”但从先前那位盾卫那里得知来意和去向后,他们主动招呼起来。
“这种戒备方式确实是不得己的。”在小渊询问篱笆时。一名盾卫大方地承认道,“袭击并不总是来自外部,我们遇上过许多伪装成感染者的密探,营地进出太方便,就很容易让他们逃走。在接连几个大营地因为位置泄露遭遇袭击后,我们就这样对待游击队的客人了。”
“原来这不是主营地啊。”小渊恍然大悟。
“没有这种谨慎,我们早就死了。”
对此一名盾卫相当不屑。
“那还对我们这么热情?”
“能被大哥带回来的人,现在还没有不是好人的。”
另外一名盾卫笑道。
忆星渊看了看那位在一边喝热饮,边看着斯卡蒂漫不经心地跟那几名年轻人扳手腕的盾卫。
盾卫注意到她的目光,简单回了一眼。
“……乌萨斯是个什么国家?”
忆星渊回头,然后问出了这个问题。
“……”
盾卫们突然安静下来了,他们长久地端详着黑发女孩的面庞。
忆星渊被盯得有点不自在,她就随口问了句,但似乎戳到了这些盾卫心底里的某些东西。
“我是不是不该问?”
她问道。
他们中有一人叹了口气,柴火此时恰好噼啪响了一下。
“不,不用,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位盾卫似乎在回答忆星渊,亦或者是在回答自己。
“我来说?”
“你来说吧。”
其他盾卫似乎很乐意有别人替他们回答这个问题。
“一个我曾热爱过的国家,我曾为它效力,为它流尽热血。”
“……啊……”
“但当我不得不与它为敌……我就不得不窥见它阴暗的那面。”
盾卫一腔一调都和他正常的口气不一样,能觉出来,他在模仿某人的姿态。
“每个国家的阴暗面都充满了血与泪,可乌萨斯……这庞大帝国拥有几乎无边无际的阴影,它沉积的鲜血比大地上任何一个国家的血都要肮脏,它堆砌的尸骨比大地上任何一个国家的骨都要恐怖。”
“感觉这不是你的看法……”
“确实不是我的。”
盾卫赔笑一下。
“因为这是大尉说的.....这不是我的回答,但我一首都很认可它。”
“谁是大尉?”
忆星渊有时候很讨厌自己这种追问的习惯。
因为盾卫们再次不说话了,他们这回首勾勾地盯着她,眼神之意外如同提丰那次。
“感染者游击队“盾”的指挥官。萨卡兹古老至极的血脉。乌萨斯最壮毅的战争化身。前整合运动的脊骨……”
主动解释的盾卫怔了怔,才说出最后一个称谓:
“叶莲娜之父。”
……………………
“扳手腕谁赢谁输啊?”
“我全胜。”
斯卡蒂面色不改。
“赢得有压力吗?”小渊问道。
“没有,但他们说他们输得很有压力。”
“为什么?”
“我好几次差点收不住力气,拧断他们的手腕。”
“啊哈哈……”小渊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
……………………
“你怎么看待游击队呢?”
借着游击队的路线指引,离开雪原前,斯卡蒂问了忆星渊这么个问题。
忆星渊想了想。
“……有理想,有担当,愿意庇护弱者,敢于挑战强者,他们算但行善事的人,也是所有走投无路之人的救星。”
“嗯……”斯卡蒂若有所思。
“你也太笼统了吧。”
斯卡蒂思考时,小渊在碎碎念忆星渊的回答。
“那你来帮我补充一下?”
忆星渊摊手。
“好。那我来了。”
小渊认真考虑了半天。
“这么一个国家……需要这种人,即使他们绝对不会被国家需要。”
她们身后,冬日的晨曦正冉冉升起。
“他们是必定会出现的那种人,在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中寻找平衡,如果没有他们,理想主义者会被现实击垮,现实主义者会失去理想。”
暖阳照射在她们背上,投射出三个平行且修长的影子。
“嗯……”忆星渊点点头。
被认可的小渊笑了一下。
“游击队就像是一处港湾,一个酒馆。”
“给雪原上孤苦无依的人一个避风港,一杯热酒,然后鼓励他们继续努力生活下去。”
“他们差不多就是灯塔下的指路人,指引其他人往灯塔走,而他们,就在那里守候着,等待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就是这样。”
“……”
斯卡蒂顿了顿,没再开口点评什么。
她们就这么结束了萨米之行。太阳正当头顶时,她们眺望到了雪原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