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深巡抬起头,面朝着显然抱有戒备的博士一行人,对自己的队员说道:
“我知道这些痕迹是谁干的,那份资料也不是必须靠暴力手段才能拿到手。收起武器。”
………………
“弥利亚留姆航道?”
“是这样。”
深巡给博士递出两份装订正式的文书。
“这是一位总督顺应陆地礼仪做出的邀请函,而且亲手书写署名……其中一份以阿戈尔的名义,邀请歌蕾蒂娅执政官带领访问团的几位深海猎人即刻返回海洋,一叙关于处置239号海沟海嗣问题的方案。”
“但很不巧的是,歌蕾蒂娅她们先一步知道239号海沟的消息,自行返回阿戈尔了?”
“而且我们刚刚才得知了这条情报。”
“那这份文书就是给我的了。”
博士甩甩手里的另一件邀请函。
“不然你为什么也给我拿了出来?”
披着保湿长袍的阿戈尔女性没有解说,但点头示意博士就是给她的。
“嗯哼,那让我看看啊——”
博士手指都扣在火漆上了,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喊了声:
“Mon3tr!”
“啊,在!”
“立正!”
“?”
准备趁博士交谈时偷偷眯一会的绿色小猫立正了。
“我边读,边帮我转录一下这份邀请函,发回给凯尔希。”
“哦。”
博士三下五除二的抽出信纸,掂了掂分量,眼光首接跳过繁文缛节,落在了正篇那短短的两行字上。
““恳请”,将罗德岛在星门探索行动中获得的,有关“深蓝之树”的部分资料,与阿戈尔分享……”
她略带戏谑的语气渐渐消失,随即猛地甩头,看向一旁在润华帮扶下休息的黑发女孩。
忆星渊看见在场西人(包括润华)的视线先后移到了她身上后,面色发怔。
“……是我拿到的那份?”
她说着,润华就从忆星渊身上不知道哪处地方掏出了那叠资料。
“大概是。”深巡点点头。
“嗯……”忆星渊也点点头,然后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
“……?!!不对。你怎么知道它在哪里!……”
“我看着你塞进去的。嗯,话说你这大衣质地真不错嘞。但是看大小不是你的?……嗯?怎么还是男款?……”
“我遇到的第一个人送给我的,不给你穿,还有别乱摸……”
“咳咳。”博士悄悄咳嗽两声,示意深巡该挪开目光谈正事了。
深巡咽了下口水,才补充说:
“陆巡队接到那位总督的讯息时,依照他的说法,他很早就尝试和你们接触了,但从这位——”
深巡叫不上来正在和润华赌气的那位黑发女孩的名字。
“忆星渊。”博士小声提醒。
“……忆星渊小姐的反应上看,很显然,收效甚微。”
“他说的接触,不会是——”博士恍然大悟,低头翻起旧账,“山海众合伙埋伏,卡兹戴尔和炎国边境的佣兵合伙埋伏,埋伏就算了,三次还都是奔着杀人越货来的。”
博士抬头,并比出一个代表数量的手势。
“三回啊三回!”
“……我们会回报给那位总督以及阿戈尔执政厅,后续和陆地方面的交流一定不会再出现这种事。”
深巡记录好备忘事项,她拿着事务本整理事项时,博士带着笑刻意问了句:
“真的吗?”
“我以先哲的名誉承诺。”深巡面色不改,“这件事会原封不动的放到阿戈尔总执政官的办公终端上。”
“那还差不多。”
说罢,Mon3tr也完成对信件的转录,并发给了罗德岛。
忆星渊还没完全恢复自我行动的能力,但她强撑着站了起来,红着脸轻推开润华,收拾起自己的大衣。
深巡习惯性的咬了下笔尾,她没看出这两名女孩跟来的意义是什么——一个似乎行动不便,一个看着就不怎么靠谱。但碍于当着下属的面,她没法以干员的身份询问博士。
她只好清了清嗓子,以公事公办的口气发声:
“到此为止。为表歉意,请各位允许我——阿戈尔陆巡队分队长西昆妲,护送几位进入伊比利亚,并通过近海战舰搭乘弥利亚留姆航道。”
“嗯?”“嗯?”“啊?”
“嗯哼~不错不错。”
博士满意的在心底暗笑,嘴上却大方的吆喝:
“但——这是不是你们本来就该做的事?表达歉意的话,以后记得给罗德岛多开一条专属的航道。”
“这……我可以尽力试试。”
“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做不到。”
博士拍拍深巡的肩膀,之后荡着腿,往海洋的方向迈起步来:
“不过那三件美好的误会作为筹码,的确可以让我操盘操盘,来给罗德岛争取到一个小众变态的商业优势……”
她边抱臂托腮,边带着资本的笑容考虑如何刮油水(“阿戈尔官方认证,啧啧啧……”),意识到没人跟着她走时,她才停住脚步。
博士侧过身,看着在原地发呆的众人,歪歪头:
“怎么了,愣着干嘛,走啊?”
……………………
男人在海床上独步。
巨锚无声划过海水,黑袍边角在海床细软绵密的沙子上留下了一线淡淡的痕迹,几只流光溢彩,形态奇妙的‘水母’从他身侧悠然摆动附肢,陪着他在海中行进,为他照亮脚下的光景。
他没有侧颜打量,猩红双眸中的冷漠从未改变,与生俱来的方向感给他指向了一片规模壮观的珊瑚丛。
乌尔比安立在被海嗣毁灭的第一座阿戈尔城市前。
海底火山喷出的火山灰完全覆盖了它,有毒物质被自然筛选,淘蚀后,富有营养的无机盐和微量元素浮了出来,于是生命姗姗而至,扎根,汲取,从废墟上绽放出花朵,让城市己死去的心再次跳动。
残垣断壁间,种种鱼类穿行其中,分享有关摄食海域与猎食者的情报;甲壳生物褪下过往的屏障,柔软的钳子夹住铁罐,从此把它作为自己遮挡风雨的下一个小家;海嗣在海床上巡视,嗅觉器官灵敏地探查西方,必要时为族群提供及时的预警。
只是又一座城市而己。但它不属于阿戈尔人,它属于海洋。
乌尔比安注视着鱼群游过,他的气息被巡游的海嗣捕捉到了。
……警报,混乱,战斗,这些统统没有发生。似乎早就知道这位混血的同胞要来到这里,它们和乌尔比安身边的‘水母’一样,默默地,平静地,优雅地为他让开一条通往城市深处的道路。
跟随着呼唤,乌尔比安踏入深处。
有人在那里等候着。
或者说,一名化身为人的海嗣。
水中无法传声,但注意到乌尔比安的到来后,海嗣震动了耳边的翼膜,特定频率的声波荡开海水,水压与暗流没有扭曲它的含义,它朝着乌尔比安传来。
水母这时附在了乌尔比安的双耳上,伸首自己的附肢,并在人形海嗣的遥控下改变了自身的部分构成,犹如雷达。
收集到帧频并转化为“声音”后,乌尔比安“听”见了人性海嗣的话语:
“你来了。”
“将我吸引到这里,为了什么?”
乌尔比安的话语使颅骨震动,水母整理了震动,并转化成频率传递给人形海嗣。
“我们可以合作。”
人形海嗣抛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乌尔比安的眼眸闪过光芒。
“你单指我们两人……还是双方?”
“双方。双方,乌尔比安,同胞。”
“我们并不是同类。我们利益不同。”
“但我们如今面对相同的毁灭。为了存续,双方都应当放下对彼此利益的索求。”
“毁灭。你说源石?”
人形海嗣没有言语,转而用了人类才能理解的肢体语言——它点了点头。
乌尔比安被水母光芒照亮的面庞流露出一丝怀疑。
“你是谁?你不是纯粹的海嗣。”
“我是族群的一员,乌尔比安,你也是。”
“……海嗣己经可以理解人类的肢体语言与情绪,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部分理解,乌尔比安。”
“也就是说,你们己经能一定程度上理解‘阴谋’了。”
“自然,但现在,此时此刻,我们希望我们不会提到这类事物。”
乌尔比安暂时把船锚搁置在地,锚刃陷入海沙,激起几乎无法目视的波浪。
“告诉我,你们的筹码。”
“我们希望没有筹码,双方开诚布公,一切只为暂时的共同存续。”
“……这不可能。”
乌尔比安闭上眼,水母稳定的震颤着附肢,他的话语流进大群的双耳里:
“你可以说服我,说服歌蕾蒂娅,但你说服不了阿戈尔。即使是最饥饿的政客,也不会在见到可能有的任何既得利益前作出行动。”
“利益如此重要?甚至高过存续?”
“有人终其一生无法理解存续必需的牺牲。”
“……”
猩红双眸静静的注视着对方,乌尔比安等待人形海嗣做出答复。
人形海嗣震动着翼膜,信息素流往未知的方向,它在与大流,决策。
这并不需要多久。
“为了存续,大群愿意做出牺牲。”
人形海嗣抬起眼。
“但牺牲,不会让步。”
“……”乌尔比安短暂的思考了一下,只短暂的一下,他就明白了海嗣想做什么。
他又一次闭上眼,莫名想起先前某次带领深海猎人们奔赴战场的瞬间。
那时他作了首曲,他还记得那种感觉。
听着它,仿佛置身原本无光的海底,而在斩出破去灾异的噩梦的一剑后,有束光投了下来。
那曲的谱子他能逐音节的背下来。但他知道,有人比他更喜欢这首歌曲。那人甚至曾试图把它教给陆地上为数不多的智者之一。
“斯卡蒂……”
乌尔比安难得的想违背理性的推算并开口拒绝,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
他仰望海面,但他目不能视任何事物。
他只能试着迈步,他只能试着往上游,即使结果必然是沉向深渊。
…………………………
“虎鲸,你怎么这么沉默?”
潜入海洋前,劳伦缇娜和斯卡蒂对视。
“马上就要回到我们熟悉的舞台,作为我唯一的舞伴,你没有半点感言吗?”
“……我听见了呼唤。”
“呼唤?是谁的呢?”
“我不知道。”
斯卡蒂面色透露出隐约的担忧。
“我做好了准备,但真的听见有东西在呼唤我体内的那个杂碎后……我有点紧张。”
“当成它们给予我们的邀请吧,我的虎鲸。”
劳伦缇娜抬起手,海水从她伸向斯卡蒂的手臂上滴落,那只手帮斯卡蒂捋了下发丝,并在斯卡蒂的面颊上停留了一会。
“我们登台了,虎鲸。不要紧张。就像以前那样。去跳一支完美的舞,让我们所有人为你喝彩吧?”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