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找什么呢?”看着竺香檀翻箱倒柜,崔太妃一边帮着整理,一边问。
这些都是清河公主慕容敬的旧物,换了从前,崔太妃都将这些玩意儿当宝贝供起来,睹物思人;但是,如今女儿回来了,这些死物原本就是女儿的,她愿意怎么折腾都随她。
“阿娘,我十六岁生辰时,芸娘为我绣了一幅牡丹少女图,你看见了吗?”竺香檀问。
那是王芸花了一整年时间,遍寻稀罕物,亲手给慕容敬绣的一份生辰礼物,弥足珍贵。
清河公主慕容敬一首将那份生辰礼留在太妃宫中,因为这里是她的娘家,是她成长的地方,也终将是她的最后归宿。
慕容敬其实不喜欢她那宏伟中处处透着精致的公主府……
“你的东西,阿娘都没动过,你原来放哪儿了,就在哪儿。”崔太妃微微蹙眉,“你一时怎么想起找那东西?”
“我有用!”竺香檀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脸上是孩子不愿意听父母大人唠叨的不耐之色。
“你这孩子……”崔太妃无奈,只能帮着一块儿找。
“找到了!”竺香檀高兴道。“就是它,我找到了!”
“哎,是这个!”太妃凑过去看了一眼,问女儿,“你找它做什么呀?”
“拿到市肆去卖钱!”竺香檀回答。
“……”崔太妃不解,你又不缺钱,何至于把故人送的生辰礼这样抄出来拿去卖掉?“为何要卖掉?”
“芸娘如今连饭都吃不起,她又是个好强的人,决计不肯接受任何人的施舍,我将这绣画拿去卖了钱,换成几亩田地给芸娘,就算是物归原主了!”竺香檀微笑回答。
“哎,那孩子也是可怜!”崔太妃想起旧友,表情黯然,“天不假年,那孩子的父母、公婆都早早的撒手人寰。那孩子也曾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不想区区十年便落到这步田地……”
竺香檀沉默片刻后站起身说,“我不跟您说了,要去把这画卖了!”
“你等会儿,阿娘有话同你讲!”
“什么事啊?”
“……”崔太妃默了默,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再不中听,她也要说,“女儿,阿娘问你,你是不是爱上皇帝了?”
知女莫若母,更何况都是女子,都是从情窦初开时走过来的。
“……”竺香檀沉默了片刻,随即矢口否认,“没有!”
没有需要想这么久才回答吗?
崔太妃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对竺香檀究竟是不是慕容敬一事,是存疑的;可崔太妃绝对有理由相信,住在这副完美的异域躯体中的灵魂,就是她的女儿慕容敬。
且不论兄妹变夫妻是不是乱了纲常,你怎么能爱上自己的仇人?
“女儿你糊涂!”崔太妃眉头紧锁,“当年你的生母、你的恪哥哥、甚至你自己被逼上绝路,他慕容靖就算不是主谋,也是帮凶;当年之事,他就算没有火上浇油,也绝对是作壁上观,见死不救!”
“……”竺香檀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话,可崔太妃一开口,对靖帝的恨意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你忘了自己放弃一切回到这里的目的了吗?爱上自己的仇人,何其可笑?你爱他,他对你是什么心思你清楚吗?”
“……”
“他当年借拓跋鸿的手拔除贵淑妃一脉,那是借刀杀人。你生母是如何将他抚养长大的,要是没有仪姐姐,他慕容靖焉有命在?生娘不及养娘大,可他慕容靖是如何报答仪姐姐的?简首狼子野心,冷血无情!”
“阿娘你别说了!”竺香檀心里有两股念头在火并,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炸开了!
“我还没说完呢!”崔太妃不依不饶,“他今天为什么表现得对你予取予求,让你宠冠后宫?他是要借助你铲除拓跋鸿,拓跋鸿如今势大,对皇帝指手画脚,诸多束缚。皇帝现在要调转枪头对准拓跋鸿一派,你就是最锋利的那柄枪!”
“……”竺香檀不愿意这样想:他不会的!
“可你在做什么?被他的爱意深深感动着?男儿薄凉,更何况是一国之君,他们压根就没有感情!你怎么能这般糊涂?”
“阿娘不必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会忘记我和他之间的血海深仇!我要出宫,晚了芸娘就要离开,阿娘您歇着吧!”
竺香檀跌跌撞撞的出了太妃苑,出宫前还跟靖帝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靖帝微微蹙眉看她,“这么着急做什么去?”
“……”竺香檀居然没有回答靖帝,也不敢看他,落荒而逃。
那绣画技艺精湛,用料考究,上头的金丝银线不计其数;更有甚者,那丝线上的青绿之色都是将宝石磨成粉,用特殊工艺浸染出来的。
宝石坚硬,不易磨碎,而用宝石给丝线上色,也容易造成颜色不均,易褪色。为了解决这些难题,当年的王芸可谓煞费苦心。
只因童年时一句戏约,王芸就能为慕容敬付出这么多,可见她是个重诺守信,又坚韧不屈的人!
“八十贯!”竺香檀报出价格。
“成交!”那老板懂行,也敞亮。“娘子今后还有此等上品,只管拿来,多少小店都收,价格好商量!”
换了钱,竺香檀又去置办田地,才到崔府来。
“我知道你性子刚烈,这是我用你送我的绣画换来铜钱买的,二十亩水田,十亩旱地,就在外郭城。你带着孩子们耕种度日,也能勉强养活一家五口!”竺香檀将田契交到王氏手中。
“……”王氏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但是她接过了田契。
骨气能吃饱吗?她再守着那点毫无意义的尊严,拒绝慕容敬的帮助,难道再眼睁睁看着自己下一个孩子被饿死?
“那画上的少女是你,你怎么就把自己给卖掉了?”王氏一语双关!
“我己然不是那副模样!”竺香檀目光坦然面对王氏,“我知晓你的意思,既是为报私仇而来,我就绝对不会干出伤及无辜,祸国殃民的事情来!”
“……”的确,王氏打听过,贵妃竺香檀为朝廷,对百姓,皆有许多义举。至于后宫争宠之事,孰是孰非本就说不清楚。
“农闲时,我再为你绣一幅画像。”王氏对竺香檀微笑,“不过这回可没有金丝银线加宝石,只有粗劣的丝线,望你不要嫌弃才好!”
“那我可就等着了!”
崔通本欲安排王芸母子回清河郡居住,然而,好不容易找到一位旧友,慕容敬舍不得让她走。
慕容敬心里清楚,若王芸走了,这一去,她们此生再见面的机会渺茫。因此,她才自作主张为王芸在外郭城置办了田地,并一间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