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镜里映出少女明眸的刹那，方灵攥紧了妆台上的桃木梳。梳齿陷入掌心的钝痛如此真切——建元十西年三月十七，她及笄礼的辰时三刻，廊下雀鸟正啁啾着与前世别无二致的调子。
"姑娘仔细手疼。"梳头娘子将茉莉头油抹上她发梢，缠枝牡丹纹的玉梳穿过鸦青长发。方灵盯着铜镜右下角那处被脂粉遮盖的划痕，这是七岁时顽皮磕碰的旧伤，此刻却成了锚定现实的铁证。
正厅传来礼乐声，母亲林氏鬓间的点翠凤头钗在竹帘后一晃："灵儿快些，太子殿下己至前厅。"方灵望着钗尾那颗泛黄的东珠，想起前世程雪衣踩着这钗子狞笑的模样，喉间猛地泛起血腥气。
及笄礼设在尚书府三进院落，紫藤花廊下挤满金陵贵胄。
方灵踩着新洒的香灰步步向前，青砖缝里钻出的嫩草正抵着她绣鞋上的明珠——前世此时她满心欢喜，而今却要死死咬住舌尖才能维持端庄笑意。
"吉时到——"赞礼官唱喏声里。
春阳漫过九重檐角的脊兽，将尚书府正厅的万字锦地纹照得金辉浮动。方灵跪坐在紫檀莲花纹拜垫上，耳畔是礼官浑厚的唱诵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她望着铜盆中映出的稚嫩容颜，指尖死死掐住石榴红缂丝袖缘——前世血染冷宫的白骨，此刻正裹在这具十西岁的躯体里。
“一加素衣襦裙，去童稚，明事理。”母亲林氏的声音带着哽咽，为她换上浅碧色采衣。
月白锦袍的少年捧着漆盒起身。慕容礼眉眼依旧温润如玉，可方灵分明看见他拇指在盒盖暗纹处，那是枢密院暗卫传递密信的惯用手势。
"孤奉父皇之命，特赐天山寒玉簪为贺。"漆盒开启时满堂惊叹，青玉簪躺在明黄锦缎上流转幽光。方灵却死死盯着簪尾暗槽——前世十年都未发觉的机括痕迹，此刻在晨光下竟清晰如刀刻。
"臣女谢恩。"她屈膝时广袖拂过青砖，前世铁链磨出的伤口仿佛在骨缝里灼烧。慕容礼执簪的手势优雅如画，三指扣住簪尾的动作却让方灵浑身发冷——这是枢密院审讯死囚时握刑具的手法。
加笄仪式行至三加，母亲为她换上赤金累丝凤冠时，慕容礼忽然上前："孤可否为灵儿簪发？"他袖间沉水香袭来，方灵胃部猛然抽搐。这香气后来浸透了程雪衣的九重纱帐，此刻却混着春日花香惑人心神。
"臣女惶恐。"方灵垂首避开他指尖，凤冠珠珞撞出清越声响，"听闻天山玉性寒，当以檀木匣蕴养百日方宜簪戴。"她清楚看见慕容礼眼底掠过惊疑——前世他正是在百日后的乞巧节首次取她指尖血。
醮酒礼的琥珀光在玉杯中轻晃，方灵执爵的手稳如磐石。慕容礼饮尽酒液时喉结滚动，与前世冷宫中剑锋穿透她胸膛的弧度重叠。礼成时春风穿堂，他亲手系上的双鱼佩贴着心口，羊脂玉竟比冬雪更寒。
"三日后上巳节，护城河畔的桃花该开了。"慕容礼俯身耳语，湿热气息扑在耳后。方灵望着他腰间素色荷包上银线暗绣的云纹，忽然记起前世这荷包被程雪衣拿去装毒药，此刻却嗅到一丝极淡的硝石味。
宴席将散时，程家表妹程雪衣捧着锦盒袅娜而来："恭贺灵姐姐及笄。"翡翠镯子躺在绛色丝缎上，内侧刻着"灵砂双辉"西字——与前世鸩杀她时戴的镯子分毫不差。方灵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却笑得比新开的芍药更艳："妹妹这礼，倒是比太子殿下的玉簪更合我心意。"说罢，看向慕容礼的方向。
程雪衣也跟着看了过去，眼中闪过一丝钦慕。“既然灵姐姐喜欢，那灵姐姐三日后可陪妹妹去护城河游船？”“妹妹相邀，哪怕不送我这镯子，我也可同妹妹前去呀。”“那咱们可就这么说好了！”
“只是刚刚太子殿下还说到护城河畔的桃花快开了，不知妹妹可介意太子殿下一同前去？”方灵自然知道这两人打着什么主意。前世慕容礼就是上巳节在护城河佯装落水，方灵为救他不顾名节。而程雪衣原是想着上巳节不想她和慕容礼二人单独在一起增进感情所以来横插一脚，没想到方灵竟然大方的邀他一起，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介意。
“既然是太子殿下先邀请的灵姐姐，妹妹又怎好介意。”程雪衣作一副单纯且不好意思的样子，差点没将方灵恶心坏。
暮色漫过飞檐时，方灵倚在闺阁碧纱橱后，将青玉簪对准最后一缕天光。碎冰纹里忽现三道极浅的刻痕，形似北狄祭司祈福的符咒。她取下发间银簪轻叩玉身，空洞的回响证实了簪内暗藏夹层。
"姑娘，热水备好了。"春棠掀帘进来时，方灵正将玉簪浸入铜盆。清水漫过簪头缠枝莲纹的刹那，几缕血丝般的红痕自暗槽渗出——这是前世十年都未曾显现的异象。
更漏声里，方灵就着烛火细看翡翠玉镯。鎏金小刀刮去内侧金漆，"灵砂双辉"西字下竟藏着北狄文字"鸠"。她忽然低笑出声，前世程雪衣总爱抚着这镯子说姐妹情深，原是把杀器早早佩在了仇敌腕上。
梆子敲过三更时，方灵将玉簪锁进妆匣最底层。铜镜映出她眉心血痣嫣红如旧，指尖却沾着方才刮下的金漆碎屑。窗外七星连珠的光芒穿透云层，在她掌心跳跃成细碎光斑。
"殿下。"她对着虚空呢喃，唇角扬起天真弧度，"这局棋，臣女要换个下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