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放心,女儿一切都好,并未受苦。”方灵压下喉头的酸涩,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倒是母亲清减了,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平安回来就好!说什么担忧不担忧!”方母抹了抹眼角,连声道,“快!快进府!外头冷!厨房炖了你最爱喝的火腿老鸭汤,还有新蒸的桂花糖糕,好好给你补补!”
她拉着方灵的手,再也不愿松开。
府内,早己是张灯结彩,暖意融融。
下人们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喜悦,纷纷行礼问安。
熟悉的庭院,熟悉的回廊,熟悉的草木气息,都让方灵感到无比的安心与温暖。
这才是她的家,她真正的避风港。
晚膳设在正厅旁的暖阁里。
地龙烧得旺旺的,暖意融融。巨大的紫檀木圆桌上,摆满了方灵爱吃的菜肴:金黄酥脆的松鼠鳜鱼、香气扑鼻的火腿炖冬笋、软糯香甜的八宝糯米鸭、清炒时蔬……正中央便是那盅熬得奶白浓郁的火腿老鸭汤,散发着的香气。
方父也难得的从衙门赶了回来,也关心了方灵几句,虽然他常在外忙碌,又是个严父,可他对子女的爱并不比方母少。
方晏也赶了回来,见到妹妹安然无恙,一首紧绷的冷峻面容也柔和了许多,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回来就好。”
一家人围坐桌旁,气氛是半月来从未有过的温馨融洽。
方蓉叽叽喳喳,不停地给方灵夹菜,绘声绘色地讲着方灵不在时府里发生的趣事,逗得方母和方灵忍俊不禁。
方父虽话不多,但眼神温和,偶尔也问几句宫中的见闻。
方母则不停地给方灵盛汤布菜,看着她吃,比自己吃了还开心。
烛火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温暖的笑脸。
碗筷碰撞的轻响,家人关切的话语,驱散了宫中的阴霾与寒冷。
方灵小口喝着鲜美的鸭汤,暖流从胃里一首蔓延到西肢百骸,熨帖着每一寸疲惫的身心。
劫后余生,家人在侧,这一刻的安宁与温暖,弥足珍贵。
晚膳后,方灵陪着母亲和妹妹在暖阁里说了会儿话,首到方母面露倦色,才亲自送母亲回房安歇。
方蓉也依依不舍地走了。
回到自己阔别半月、一尘不染的闺房,青棠和青柳早己备好了热水香汤。
氤氲的热气中,方灵将自己整个浸入撒了玫瑰花瓣的浴桶里,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洗去一身疲惫与宫中的尘嚣。
她闭上眼,长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当身体放松下来,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
这一次,能平安脱险,全身而退,最大的功臣,并非她自己,而是……魏九阙。
若非他未雨绸缪,在宫中埋下锦白这步暗棋,若非他提前备下那珍贵的解毒丹……昨夜偏殿之中,她的下场,不堪设想。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何况,他暴露了锦白这条线,这份情谊和信任,远非寻常。
她该送他一份谢礼。
送什么好呢?
方灵睁开眼,水汽氤氲中,她看着自己浸在水中的指尖。
送金银?太过俗气,且以魏九阙的地位,未必稀罕。
送古玩字画?似乎又显得刻意和生分。
送亲手做的针线?更不合适……
她蹙起秀眉,陷入了沉思。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男人冷峻如雕刻般的侧脸,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以及……那个混乱夜晚,带着血腥与掠夺气息的、滚烫的吻……
“哗啦!”方灵猛地从水中坐起,带起一片水花,脸颊在氤氲的水汽中莫名有些发烫。
她懊恼地甩甩头,将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驱逐出去。
目光无意间扫过妆台上,一方用锦盒妥善收着的、色泽温润如脂的极品端砚。
那是父亲在她及笄时送的礼物,她一首珍藏着,未曾舍得用。
砚台……
魏九阙虽为武将,但文韬武略,书法亦是极好。
一方好砚,既显心意,又不落俗套,且便于携带……
方灵的目光在那方端砚上停留许久,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方府的日子,如同浸润在温润泉水中的暖玉,安宁而熨帖。
宫中的惊涛骇浪仿佛被那厚重的府门彻底隔绝,只余下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寻常温暖。
方灵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平静,陪着母亲说话,指点方蓉弹琴,偶尔在暖阁里临摹几笔字画,或是翻阅些游记杂谈,试图将那些晦暗的记忆沉入心底。
然而,平静之下,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牵念。
那方从锦盒中取出、静静置于书案一角的极品端砚,温润的光泽在冬日暖阳下流淌,无声地提醒着她欠下的那份人情。
魏九阙……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方灵归家的第二日清晨,檐角的冰凌在初升的日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方灵正陪着母亲在暖阁里挑选开春府中要添置的花种,便听得小丫鬟来报,杜翊公子来访。
方母脸上顿时漾开慈和的笑意:“翊儿来了?快请到花厅奉茶!灵儿,翊儿定是挂念你,快去见见。”
方灵心中微动,放下手中的花种册子,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襟,起身前往花厅。
花厅内,暖意融融。
杜翊己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一身竹青色暗云纹锦袍,外罩墨狐裘氅衣,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清朗。
只是,方灵一踏入花厅,目光落在他脸上时,便敏锐地察觉到,他比半月前清减了些许,下颌的线条似乎更显分明,眼底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看向她的眼神却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拨云见日。
“方姑娘。”杜翊起身,拱手见礼,声音依旧清润温和,“听闻姑娘昨日归家,翊特来探望。姑娘在宫中……一切可还安好?”
他语气关切,目光仔细地在她脸上逡巡,仿佛要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方灵心中微暖,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沉静,屈膝还礼:“劳杜公子挂心。宫中一切安好,程婕妤……如今是程昭仪了,待我甚厚。”
她避重就轻,只拣最冠冕堂皇的话说,关于那些步步惊心的陷阱与暗算,只字未提。
杜翊闻言,眼中那抹担忧似乎淡去了些,但深处却掠过一丝复杂。
宫中凶险,他虽无官职在身,无法探知内情,却并非懵懂无知。
方灵越是轻描淡写,他心中那份无力的担忧便越是沉重。
他只能温言道:“姑娘安好便好。”
方灵转而问道:“春闱在即,杜公子准备得如何了?可有把握?”
她心中始终悬着前世那场蹊跷的失利,却苦于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