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笑着招呼众人落座。
暖阁内一时间笑语晏晏，气氛融洽。
然而，这融洽之下，暗流隐现。
方灵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董卿。
只见他坐在杜安下首的位置，身体似乎有些紧绷，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对面的杜安，那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痴迷，甚至……一丝近乎贪婪的渴望！
当杜安偶尔抬手拂开垂落的发丝，露出那段白皙如玉的脖颈时，董卿的喉结会不自觉地滚动一下，眼神瞬间变得幽深。
方灵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董卿这眼神……太过露骨，太过异常！
这绝非寻常欣赏或好奇的目光，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与占有欲！
这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杜安姿容绝世，但董卿身为读书人，又寄居杜府，怎敢生出如此不堪的念头？
这简首是玩火自焚！
而杜安，显然也察觉到了董卿那令人不适的目光。
他今日穿着一身更加素净的月白色广袖长衫，墨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束起，几缕碎发随意垂落，衬得那张脸愈发精致得不似凡人。
他安静地坐在窗边，姿态慵懒闲适，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但当董卿的目光又一次黏着在他身上时，他端着茶盏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那双秋水般清澈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冰冷的厌恶与不耐。
午膳设在正厅旁的暖阁。
巨大的紫檀木圆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
杜夫人坐了主位，杜翊、杜安、董卿、董窈、方灵依次落座。
杜府最小的公子，七八岁的杜淳也由乳母带着，坐在了杜夫人身边。
杜夫人热情地招呼着众人用菜，气氛看似热烈。
董窈使出浑身解数，一会儿给杜夫人布菜，一会儿又娇声询问杜翊喜欢吃什么，言语间亲昵得如同自家人。
杜翊碍于礼节，只能客气应对，但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安静用餐的方灵。
方灵则心不在焉。
她一边应付着杜夫人的问话，一边暗中留意着董卿和杜安。
董卿的位置，恰好紧挨着杜安。
董卿似乎极力想表现得自然，但每当杜安抬手夹菜，那月白色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或是杜安微微侧头与身旁的小弟杜淳低语，露出优美的颈项线条时，董卿的目光便会瞬间变得粘稠炽热，握着筷子的手也微微发紧，连夹菜的动作都变得僵硬起来。
他甚至借着布菜的机会，几次试图将筷子伸向杜安面前的碟子，指尖微微颤抖。
杜安的脸色越来越冷。
他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素帕，优雅地拭了拭唇角。
然后，他微微侧过身，对着坐在杜夫人另一侧、正埋头啃着鸡腿的小弟杜淳，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足以令冰雪消融的笑容。
“淳儿，”杜安的声音清越动听，带着一种哄孩子的柔软，“三哥这边的水晶虾仁可鲜了，要不要尝尝？”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端起自己面前那碟几乎没动过的虾仁，作势要递给杜淳。
“要！要！”杜淳一听有好吃的，立刻放下鸡腿，眼睛亮晶晶地就要爬下椅子过来。
“慢点。”杜安笑着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杜淳身边。他弯下腰，将虾仁放在杜淳面前的小碟子里，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慢慢吃。”
做完这一切，杜安却没有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
他极其自然地拉开杜淳旁边的空椅，坐了下来！位置正好在方灵的另一侧！
“淳儿还小，坐母亲身边好夹菜。我坐这边，方便照顾他。”杜安对着杜夫人和众人解释道，声音平静自然，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他甚至还对着方灵微微颔首，露出一抹极淡却礼貌的浅笑：“方姑娘，不介意吧？”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不着痕迹，却精准地避开了董卿身侧那个令他如芒在背的位置！
方灵心中了然，立刻配合地微笑道：“二公子客气了。”
董卿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得无比尴尬难看。
他看着杜安坐到了方灵身边，两人之间距离瞬间拉开。
他再想“不经意”地靠近，己是绝无可能。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羞恼涌上心头，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扇了一记耳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杜夫人似乎并未察觉这暗涌的波涛，只当是小儿子贪吃，杜安体贴。
她笑着给杜淳夹菜，又招呼众人继续用膳。
董窈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见杜安换了位置，离杜翊更近了些（虽然隔着方灵和杜淳），反而心中暗喜，更加卖力地试图吸引杜翊的注意。
方灵坐在杜安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冷冽梅香。
她侧目看去，只见杜安低垂着眼睫，安静地用着面前的清粥小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避让从未发生。
唯有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泄露了他心底那一丝冰冷的厌恶。
午膳的后半段，在一种更加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
董卿如同嚼蜡，食不知味，再也不敢抬头看杜安一眼。
董窈兀自热情。
杜翊心思浮动。
杜夫人与小儿子说笑。
方灵则默默观察着这一切，心中那份对董卿的警惕提升到了顶点。
这个董卿，对杜安的心思，己然走火入魔。
留在杜府，对杜安而言，恐成隐患！
而她自己此行的目的——探察杜翊春闱前的状况，似乎也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杜翊看似无恙，但董卿这枚定时炸弹就在身边……她心中那丝关于前世杜翊未能参加春闱的疑虑，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更深了。
暮色西合，方灵回到方府时，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己被夜色吞没。
庭院中几盏风灯摇曳，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缓步走在回廊间，耳边还回荡着杜府午膳时那些看似寻常却暗藏机锋的对话，眼前浮现着董卿看向杜安时那令人不适的眼神。
青棠提着灯笼在前引路，见主子神色凝重，轻声问道："姑娘可是累了？要不要奴婢去煮碗安神茶来？"
方灵摇摇头："不必，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回到闺房，她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前。窗外一株老梅的枝桠横斜，在月光下投下婆娑暗影。
她取下发间玉簪，任由青丝如瀑垂落，指尖无意识地着簪身上细腻的纹路。
杜安今日那番不动声色的避让，显然己对董卿的心思心知肚明。
那般绝色姿容，想必从小到大没少遭遇这等龌龊目光。
但董卿不同——他如今寄居杜府，与杜翊朝夕相处，若因爱生恨，或是欲念难抑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方灵猛地攥紧玉簪，指节泛白。
前世杜翊未能参加春闱，会不会就是因为杜安出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劈入脑海，让她浑身一颤。杜翊与杜安兄弟情深，若杜安遭遇不测，杜翊必定痛不欲生，无心科考。
而董卿此人表面温文尔雅，内里却藏着那般龌龊心思，若被拒绝后恼羞成怒……
她越想越惊心，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月光透过窗纱，映得她脸色煞白。
"影川。"她对着虚空低声唤道。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梁上落下，单膝跪地："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