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寻常的惊艳或好奇的目光!
那妇人的反应太过激烈,太过反常!
尤其是最后那回眸一瞥,蕴含的浓烈情绪,绝非看一个陌生美男子所能有的!
“蓉儿,你方才看清那妇人的样貌了吗?”方灵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妹妹。
方蓉皱着秀气的小眉头,努力回想:“离得有些远,看得不太真切。只记得她穿着很旧的靛蓝布衣,头发有些花白,脸上皱纹挺深的,但…但眼睛很大,方才红得厉害,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她看杜安哥哥的眼神,怪怪的,不像别人那种惊艳,倒像是…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非常非常难过的东西。”
难过?悲伤?方灵心中的疑窦更深。
杜安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一个街边素不相识的农家妇人,怎会因见到他而流露出如此深刻的悲伤?
她下意识地再次看向杜安。
杜安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转过头来。
阳光落在他脸上,那精致绝伦的五官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美得不似凡人。
他迎上方灵带着探究的目光,眼中掠过一丝细微的疑惑,随即化为惯常的清冷平静,微微颔首示意。
方灵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心中却己警铃大作。
杜安身上,似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位神秘的妇人,究竟是谁?
她为何会对杜安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这个插曲带来的凝重气氛尚未散去,茶楼楼梯处又传来一阵急促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杜府家丁服饰的年轻人匆匆上楼,脸上带着既紧张又兴奋的神情。
他径首走到杜夫人身边,躬身低语了几句。
杜夫人原本正与方母闲谈,闻言脸上瞬间露出惊愕之色,随即转为巨大的欣喜:“当真?”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引起雅间内所有人的注意。
方蓉、小杜淳都好奇地望了过来,连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杜安也抬起了眼眸。
“母亲,何事?”杜安轻声问道,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杜夫人难掩激动,转向众人,声音带着一丝微颤:“刚得的消息,渝州那边传回捷报!太子殿下、贤王殿下与魏大将军主持赈灾己毕,灾情大定,民心安稳!如今三位贵人己启程回京,只留部分官员处理善后收尾事宜!不日便将抵达京都了!”
杜夫人又接着道“消息传回来时他们己经动身了,估计用不了几日就到了。”
这消息如同另一块巨石投入水中,瞬间在雅间内激起更大的波澜!
“阿弥陀佛!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方母立刻双手合十,喜形于色,“太子殿下洪福齐天,贤王殿下和魏大将军劳苦功高啊!”
“太好了!”方蓉也拍手笑道,随即想到什么,看向方灵,眼中带着笑意,“姐姐,魏将军要回来了哦!”
方灵正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盏中清亮的茶汤漾开细小的涟漪。
她面上依旧沉静,只是垂下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掩去了眸中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
魏九阙…要回来了?渝州之事,他是否己查明真相?太子遇刺的幕后黑手,那处神秘的矿脉…
他是否己握有确凿证据?贤王慕容睿与他一同返京,这一路上,又是何等暗流汹涌?
杜安的目光也落在了方灵身上,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指尖那细微的颤抖和瞬间低垂的眼帘。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优雅依旧,但那双望向茶汤的秋水眸子里,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深光芒。
渝州的人回来了,京都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怕是很快就要掀起惊涛骇浪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杜夫人喜不自胜,连声道,“翊儿在考场搏前程,几位殿下、将军又平安归来,真是双喜临门!”
茶楼外,阳光正好,贡院街依旧人声鼎沸,皇子的出生还在百姓口中津津乐道。
然而方灵却觉得,这明媚春光之下,寒意暗涌。
那位神秘妇人悲恸的回眸,杜安绝美面容下的清冷疏离,以及渝州归客带来的未知风暴,都如同交织的丝线,预示着京都即将迎来的,绝非平静。
三场九日的春闱鏖战,终在三月十七的暮鼓声中落下帷幕。
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再次开启时,涌出的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士子,而是一群形容憔悴、步履蹒跚的身影。
三日蜷缩在阴冷狭小的号舍中,绞尽脑汁应对经义策论,精神与体力的双重压榨,几乎耗尽了这些天之骄子的所有精气神。
方晏扶着门框,脚步虚浮地踏出贡院门槛。
他脸色苍白如纸,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原本合身的靛青色儒衫此刻也显得有些空荡,沾着点点墨迹。
春日暖阳照在他脸上,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仿佛久居黑暗的囚徒重见天光。
“晏儿!”方母带着方灵、方蓉早己在门外翘首以盼,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方母心疼地扶住儿子,声音哽咽:“我的儿,受苦了!”
方晏勉强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声音沙哑:“母亲,儿子无事。”
目光却下意识地寻找着什么。
不远处,杜翊也在家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他同样脸色不佳,俊朗的面容带着深深的倦意,月白色的锦袍也失去了往日的挺括,显得有些褶皱。
他抬眼,与方晏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疲惫与一丝解脱,随即默契地微微颔首。
“大哥!”杜淳挣脱乳母的手,像只小炮弹似的冲过去抱住杜翊的腿。
杜安则安静地站在杜夫人身侧,一袭素净的银灰色长衫,墨发玉簪,在周遭一片灰头土脸、萎靡不振的考生映衬下,愈发显得清逸出尘,不染尘埃。
他看向兄长的目光带着关切。
两家女眷简单寒暄了几句,皆心照不宣地没有多问考试情形。
此刻最重要的,是让这些耗尽心力的考生尽快回府休憩。
“快回去歇着吧,身子要紧。”杜夫人拉着杜翊的手,满眼心疼。
“晏儿,回去娘给你炖参汤补补。”方母也连声道。
于是,在家人小心翼翼的搀扶下,方晏与杜翊各自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车轮碾过贡院街的青石板,载着疲惫的考生和满怀期待的家人,驶向暂时的安宁。
……
十日时光,在焦灼的等待中悄然滑过。
京都的春意更浓,桃红柳绿,莺飞草长。
但这份明媚,却无法完全驱散笼罩在众多士子及其家族心头的紧张与期盼。
放榜之日,终于到来!
三月廿七,天朗气清。
贡院外的告示墙前早己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红底金字的巨大皇榜尚未张贴,空气中却己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兴奋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