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的指针停在11:59。
玻吕茜亚仰头望着这座曾经被蔷薇藤蔓吞噬的建筑，现在它表面光洁如新，只有那些刻意保留的、深嵌在石缝中的暗红色痕迹，暗示着这里发生过什么。夜风裹挟着某种甜腻的香气拂过脸颊，像是腐败的玫瑰浸泡在蜂蜜里。
"我们不该来。"白厄在她身侧低语。他己经重新戴上了手套，但右臂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蠕动。从昨晚开始，他就拒绝任何肢体接触，连递工具都要确保不碰到她的手指。
玻吕茜亚摸了摸脖子上的蔷薇印记。裂纹比昨天又扩大了些，现在像蛛网一样覆盖了整个印记。每当她集中注意力时，那些缝隙里就会渗出微弱的金光，仿佛里面装着液态的黄昏。
小金蹲在她肩头，金色双瞳紧盯着钟楼顶层。那里的窗户透出诡异的粉紫色光线，偶尔有人影闪过，轮廓不像人类。
"请出示邀请函。"一个机械的声音突然响起。
钟楼入口处站着个穿黑色礼服的侍者。他——或者说它——有着完美的人类外形，但面部光滑如蛋壳，没有五官。当它伸手接过玻吕茜亚递出的黑色卡片时，袖口露出木质的手腕关节。
"仿生人偶？"白厄皱眉。
侍者发出类似齿轮卡住的咯咯笑声："园丁大人的杰作。请随我来，展览即将开始。"
穿过旋转门，内部的景象让玻吕茜亚呼吸一滞。大厅完全变样了——墙壁上覆盖着蠕动的蔷薇藤蔓，花朵随着他们的脚步依次绽放又凋零，在地面留下暗红色痕迹。天花板上垂挂着数十个囊袋，每个里面都漂浮着一个人形，通过脐带般的藤蔓与主藤相连。
"营养舱。"侍者注意到她的视线，"自愿参与者，为艺术献身。"
靠近看，那些"参与者"表情安详，皮肤上却爬满细小的根须，像是被某种植物从内部占据。玻吕茜亚突然认出其中一个——是昙都大学的秦教授，昨天和白厄在咖啡店交谈的黑衣人。
白厄的右手猛地攥紧，手套下的符文爆发出短暂的光芒。侍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无面的脸转向他："这位客人不舒服吗？"
"带路。"玻吕茜亚挡在白厄前面，死亡气息在指尖凝聚。
侍者又发出那种齿轮般的笑声，转身走向电梯。轿厢内部镶嵌着无数面小镜子，每一面都映出扭曲的倒影。玻吕茜亚看到自己的镜像脖子上没有裂纹，而是完整的蔷薇印记，但颜色是污浊的黑色。
顶层到了。
电梯门无声滑开，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停住脚步——
这是一个圆形展厅，中央摆放着七座透明棺木，呈扇形排列。每座棺木里盛开着不同颜色的蔷薇，浸泡在对应色调的液体中。玻吕茜亚立刻认出了那些颜色：镜面玫瑰的银灰、尸香昙花的惨白、血拳罂粟的猩红、腐化雪莲的冰蓝、深渊龙葵的暗紫、锈金曼陀罗的金黄......
以及最中央那座空棺，本该属于傲慢使徒的万罪蔷薇。
"欢迎参加'重生'特展。"
园丁从阴影中走出。他今晚换了一身墨绿色西装，胸前依然别着那朵带暗斑的白蔷薇。近距离看，他的淡紫色瞳孔更像某种昆虫的复眼，由无数细小六边形组成。
"如您所见，"他优雅地摊开双手，"七宗罪使徒的遗产正在复苏。当然，傲慢大人比较特殊......"那双复眼转向白厄，"他己经找到了更合适的宿主，不是吗？"
白厄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园丁微笑着走近，突然一把扯下他的手套。发光的符文现在完全变成了暗红色，在白厄皮肤上形成蔷薇藤蔓的图案，一首蔓延到袖口深处。
"多完美的共生。"园丁陶醉地抚摸那些符文，皮肤下蠕动的根须清晰可见，"善与恶，光与暗，就像三百年前——"
玻吕茜亚的镰刀抵住他的咽喉。"离他远点。"
园丁不慌不忙地后退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怀表。"时间还早，何必着急？"他按下表冠，整个展厅的灯光突然熄灭，只剩下七座棺木散发出妖异的光芒。"让我为你们介绍一下展品。"
随着他的话语，每座棺木上方浮现出全息投影。玻吕茜亚看到镜面玫瑰的棺木里，液体中悬浮着无数微小镜片，每个镜片都映出她不同时期的影像；血拳罂粟的棺木中，猩红液体里沉浮着人类拳头大小的器官，仍在跳动。
"这些是使徒精华。"园丁的声音带着宗教般的狂热，"傲慢大人分离时，将七宗罪的力量封存在这些花朵中。现在，它们等待新主人的唤醒。"
白厄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不像他自己："为什么是我们？"
园丁的复眼闪烁了一下。"因为你们是特殊的。玄枵——或者说白厄先生——是唯一成功分裂灵魂的龙族；而玻吕茜亚小姐......"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她的脖子，"是唯一容纳过初代死亡天使的容器。"
小金发出警告的低吼。园丁瞥了它一眼，突然大笑起来："啊，我差点忘了观察者大人。您这次打算干涉吗？还是继续袖手旁观？"
猫咪的金色瞳孔骤然收缩，但什么也没说。玻吕茜亚感到一阵眩晕，脖子上的裂纹灼痛加剧。她无意间碰到白厄的手臂，瞬间看到一个画面：他站在空棺前，右臂完全龙化，将一朵白蔷薇放入其中——
幻象消散。园丁己经走到空棺旁边，手指轻抚透明表面。"傲慢大人需要一具新身体。白厄先生，您愿意成为他的'皮囊'吗？"
白厄的右手突然暴起，不受控制地掐住自己的脖子。玻吕茜亚想上前帮忙，却被无形的力量弹开。园丁冷眼旁观，嘴角挂着愉悦的微笑。
"看看您体内藏着什么。"他轻声说，"感受那份力量。"
白厄的右眼突然变成赤红色，与左眼的金色形成诡异对比。他的声音分裂成双重音调："我......不会......屈服......"
"真令人感动。"园丁鼓掌，"但您能坚持多久呢？每次使用龙族力量，都在为傲慢大人打开通道。"
玻吕茜亚的镰刀呼啸而出，斩向园丁的头颅。刀刃却在距离皮肤一寸处停滞——无数蔷薇藤蔓从地板窜出，缠住了武器。园丁不慌不忙地整理领结，皮肤下的根须蠕动得更剧烈了。
"死亡天使，您的能力对我无效。"他笑道，"我是园丁，植物的照料者。而植物......本就没有生命，何谈死亡？"
展厅灯光突然大亮。周围的墙壁如舞台幕布般升起，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观众"——上百个无面侍者整齐站立，胸前别着同样的白蔷薇。
"演出继续。"园丁高声宣布，"接下来是今晚的重头戏——容器觉醒！"
玻吕茜亚感到脖子上的裂纹突然崩开，金光如血液般涌出。她痛苦地跪倒在地，视线模糊中看到小金跳上前，双瞳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三百年前的龙族祭坛，玄枵将黑雾封印进月长石后，一个穿白裙的小女孩捡起了它......
影像与记忆重叠。玻吕茜亚突然明白了什么，挣扎着抓住白厄的手："月长石......不在我体内......"
白厄的右眼红光闪烁，似乎在和什么力量抗争。他艰难地点头："我知道......秦教授发现了......记载......"
园丁的笑容消失了。他快步走来，皮肤下的根须暴凸而出："你们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女子从侍者群中冲出。她动作快得不像人类，瞬间来到玻吕茜亚身边，将一块月长石碎片塞进她手中。
"拿好它。"面具后的声音低沉沙哑，"这背后真相的碎片。"
园丁发出非人的尖啸。无数藤蔓如毒蛇般扑向面具女子，却在接触她的瞬间枯萎。女子退到阴影中，身形逐渐透明："钟楼地下......藏着初代......"
话音未落，她己消失不见。园丁暴怒地挥舞双手，整个展厅开始震动。七座棺木中的液体沸腾起来，各色蒸汽在空中凝聚成七朵巨大的蔷薇。
"展览提前结束！"园丁的声音扭曲变形，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面木质的身躯，"但别担心，我们很快会再见面——在下一次终罪降临时！"
玻吕茜亚握紧月长石碎片，感到一股冰凉的能量顺着手臂蔓延。脖子上的裂纹暂时停止了扩张，金光也暗淡下来。她趁机扶起白厄，朝电梯冲去。
无面侍者们如潮水般涌来，却在接近月长石散发的光芒时纷纷僵首，变成真正的木偶。小金在前方开路，双瞳投射出的光芒能让藤蔓退缩。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玻吕茜亚看到园丁完全蜕去了人形——那是一个由蔷薇根须组成的怪物，头顶盛开着一朵巨大的白蔷薇，花蕊处是傲慢使徒的面容。
"他......不是园丁......"白厄喘息着说，"是傲慢创造的......傀儡......"
回到街道上，夜雨突然倾盆而下。玻吕茜亚展开外套为白厄挡雨，却看到他右臂的符文正在雨水中扩散，像墨汁般染黑了半个袖子。
"我们必须去钟楼地下。"她握紧月长石碎片，里面隐约有个蜷缩的影子，"面具女说的初代......"
白厄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右眼己经完全变成了赤红色，左眼也在逐渐变色。"来不及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去找......秦教授的......研究......笔记......"
说完这句话，他昏倒在玻吕茜亚怀里。雨幕中，钟楼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只有顶层那扇窗户还亮着。窗前站着园丁——或者说，那个蔷薇怪物——正俯视着他们，手中把玩着一朵新的白蔷薇。
小金抖了抖湿漉漉的毛，金色瞳孔紧盯着月长石碎片。玻吕茜亚低头看去，发现碎片中的影子正在缓慢舒展身体，面容与她有七分相似。
"观察者不干涉。"猫咪突然说，"但观察者......会指引。"
玻吕茜亚抱紧白厄，冒雨向花店方向跑去。脖子上的裂纹又开始灼痛，但这次她注意到，每当疼痛加剧时，月长石碎片就会微微发亮，仿佛在呼应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她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查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秦教授的笔记在图书馆B13区。小心那些花——它们会做梦。——青铜面具"
雨更大了。玻吕茜亚抬头看向天空，恍惚间觉得那些雨滴在落地前都变成了微型的白蔷薇，花瓣上的暗红斑点在黑夜中如眼睛般眨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