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吕茜亚从梦中惊醒时,温室的玻璃穹顶正折射着血色的黎明。
她下意识收紧手臂,婴儿仍在怀中安睡,蓝发柔软地贴着他的额头,右臂上的晶体纹路比昨日更明显了些,像是一张细密的网,己经蔓延到了他的肩膀。她伸手触碰,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那是时间在流动的触感。
“你醒了。”
时之医师站在温室中央,背对着她,手中的银色剪刀正修剪着一株奇异的植物。它的茎秆透明如玻璃,内部流淌着暗红色的液体,顶端盛开的花却是一颗人类的眼睛,瞳孔收缩,盯着玻吕茜亚。
“这是什么?”她问。
“记忆之藤。”医师的剪刀轻轻一划,一滴红色液体从切口渗出,悬浮在空中,化作一幅模糊的画面——一个蓝发少年蹲在花丛中,手指轻触一朵蓝蔷薇的花苞。
白厄。
玻吕茜亚的胸口一窒。那画面转瞬即逝,液体滴落在地,消失无踪。
“你剪下的是谁的记忆?”
医师没有回答,只是用剪刀指了指她怀中的婴儿。“他的时间线断裂了,像被撕碎的纸,我只能暂时用别人的记忆碎片缝合。”
“别人的记忆?”
“那些被遗忘的、被丢弃的、或者……”医师的鸟嘴面具转向她,“自愿交换的。”
玻吕茜亚沉默。昨晚,她交出了第一段记忆——白厄第一次教她控制死亡能力时,指尖轻点她的额头,说“呼吸,小玻,死亡也需要节奏”。现在,那段画面在她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你想要更多?”
“不。”她摇头,“我要另一种方法。”
医师笑了,面具下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同时低语。“那就去找‘时之沙’——这座城市里,总有些人不想要自己的时间。”
无名之城的街道在正午时分变得扭曲。
建筑像融化的蜡一样缓慢变形,酒馆的招牌翻转成“遗忘之屋”,书店的橱窗里陈列着空白的书,封面上却浮现出读者曾经的脸。玻吕茜亚抱着婴儿穿过人群,发现这里的居民走路时脚不沾地——他们的影子是独立的,像黑色的绸缎般拖在身后,偶尔还会自己移动。
“影子才是本体。”一个卖钟表的小贩低声说,他的摊位上摆满了破损的怀表,每一只的指针都停在不同的时刻。“我们只是时间的容器。”
婴儿突然伸手,晶体右臂的光芒闪烁,小贩的怀表猛地颤动,指针开始疯狂旋转。小贩的影子骤然收缩,发出一声尖叫,钻进了地缝。
“他在吸收时间。”玻吕茜亚终于明白过来。
她低头看向婴儿,他的金瞳深处有星辰流转,像是藏着整条银河。
“窃时者”聚集在城西的废墟。
他们戴着青铜面具,披着用钟表零件缝制的斗篷,围坐在一口沸腾的大锅旁。锅里不是水,而是粘稠的银色液体——时之沙的粗炼形态。
“新来的?”一个窃时者抬头,面具下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不断跳动的数字。“想买时间,还是卖时间?”
“我找时之沙。”玻吕茜亚说。
窃时者们哄笑起来。“人人都想要时之沙!但它只存在于‘悖论’里——你得到它的那一刻,它就己经不属于你了。”
婴儿在她怀中扭动,晶体右臂突然伸长,像藤蔓般探向大锅。窃时者们惊呼着后退,但己经晚了——婴儿的手指触碰到银色液体的瞬间,整口锅凝固成一块透明的水晶,内部封存着流动的星光。
“他……他抽干了‘时之井’?!”一个窃时者颤抖着说。
玻吕茜亚抱起婴儿后退,但他的手臂仍然连接着那块水晶,光芒顺着晶体纹路回流,注入他的身体。他的皮肤逐渐变得透明,血管中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细碎的银色光点。
“停下!”她试图拉开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废墟的地面开始龟裂,裂缝中渗出更多的银色液体,像被磁石吸引般涌向婴儿。窃时者们尖叫着逃窜,他们的影子却留在原地,扭曲着化作黑烟,被婴儿胸口的蓝蔷薇纹样吸收。
他在吞噬整座城市的时间。
时之医师出现在崩坏的街道尽头。
他的鸟嘴面具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面不断变换的脸——这一次,玻吕茜亚清晰地看到了白厄的面容。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她咬牙道。
“时间是一条环蛇,吞噬自己的尾巴。”医师的剪刀指向天空,“看。”
云层撕裂,露出巨大的时钟虚影,指针逆时针旋转。城市的建筑开始崩塌,但并不是化为废墟,而是像被橡皮擦抹去一般,从边缘一点点消失。
“他正在改写历史。”医师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平静,“如果没有‘名字’,时间就无法锚定存在——这座城很快就会从所有记忆中消失。”
玻吕茜亚低头看向婴儿,他的晶体右臂己经完全覆盖了半边身体,像是某种铠甲。他的眼睛不再像人类,而是两颗凝固的星辰。
“白厄……”她轻唤道。
婴儿的瞳孔微微收缩,闪过一丝金光。
最后一刻,她做了决定。
玻吕茜亚咬破手指,将血滴在婴儿额头上,画下一个龙族符文——“真名”的印记。
“你的名字是……”
她顿了顿,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给这个孩子起过名字。白厄曾经笑着说过,如果是男孩,就叫……
“玄。”她轻声说。
符文亮起刺目的金光,婴儿的身体剧烈颤抖,晶体外壳出现裂痕。银色的时之沙从他的七窍中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条半透明的小龙,环绕着他飞旋。
城市停止崩塌。
医师的剪刀掉在地上,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和白厄一模一样的脸。
“你给了他‘存在’的锚点。”他微笑着说,身体却开始消散,“现在,轮到我了。”
玻吕茜亚伸手想抓住他,却只握住一把时之沙。
晨光再次降临,无名之城己经消失。
玻吕茜亚站在荒野上,怀中的婴儿恢复了正常,晶体纹路退回到右臂,像是沉睡的符文。
远处的地平线上,第二座城的轮廓正在成形。
这一次,她看到了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