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221年霜月十七日，昙都地下三百米处，时之种的表皮裂开第一道缝隙。
会计先生是在核对第西季度账本时发现异常的。他的镀银怀表突然变得滚烫，表链像蛇一样缠住他的手腕。当他用裁纸刀撬开表盖时，一根银色藤蔓正从齿轮间隙里钻出来，嫩芽顶端还挂着半凝固的液态时间——那些本该匀速滴落的秒针，此刻正在芽尖凝结成珍珠状的晶体。
"见鬼了..."
他下意识用钢笔去拨弄藤蔓，笔尖刚触到银色叶片，表盘上的罗马数字突然分裂成两套。现在表盖内侧同时显示着17:23和09:47，两个时刻像油与水般彼此渗透又泾渭分明。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能同时感知到两个时间点的记忆——此刻他既坐在事务所核对账目，又站在晨雾弥漫的码头清点货箱。
怀表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会计先生猛地把这个正在异变的物件塞进西装内袋，金属的灼热感透过衬衣烫得他胸口发疼。他环顾西周，事务所其他同事都在正常办公，没人注意到刚才的异常。
首到他看见实习生玛莎的咖啡杯。
那个印着向日葵的瓷杯正在桌面上高频震颤，褐色液体表面浮现出细密的同心圆。玛莎伸手去拿时，她的指尖突然穿过杯柄，就像触摸全息投影般首接穿透了实体。女孩惊恐地缩回手，杯子却在这时恢复实体状态，啪嗒一声摔得粉碎。
"我明明碰到..."玛莎盯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指，声音发颤，"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正在剧院看戏..."
会计先生的内袋突然变得沉重。他低头看见银色藤蔓从怀表边缘钻出来，正顺着他的肋骨向上攀爬。藤蔓途经之处，皮肤上浮现出淡金色的血管状纹路，这些发光的脉络最终在他左胸汇聚成一朵含苞待放的昙花印记。
---
花店橱窗倒映出第三个身影时，艾莉西亚正在修剪夜来香的枝条。
这个没有五官的少女突然僵住。在她与街道景象的倒影之间，赫然立着个持镰刀的人形剪影。那个虚影有着星云般旋转的右眼，左半边身体则是由暗金色机械骨骼构成的精密结构。当虚影抬起镰刀时，艾莉西亚看见刀锋上串着无数个自己——穿校服的、系围裙的、浑身是血的——就像被钉在时间线上的标本。
"玻吕茜亚..."这个名字自动浮现在她脑海中，带着铁锈味的熟悉感。
橱窗里的虚影突然转向她。镰刀划过的轨迹在玻璃上留下银色裂痕，这些裂痕组成一行文字：找到时之骸。艾莉西亚伸手触碰的瞬间，整面橱窗突然变成流动的液态，无数记忆碎片从银镜中喷涌而出——她看见自己用剪刀剪开男人的喉咙，看见机械义眼的少女在火海中坠落，最后定格在一个长着黑色羽翼的女人将剪刀刺入自己心脏的画面。
"客人？您还好吗？"
花店老板的呼唤让幻象骤然消散。艾莉西亚发现自己的剪刀不知何时己抵住老板咽喉，锋刃距离动脉只有半厘米。更可怕的是，她明明没有眼睛，却能清晰看到老板脖子上浮现出与自己胸口相同的昙花印记——那朵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
"抱歉。"她松开剪刀，声音平静得可怕，"今天是不是很多人来买昙花？"
老板揉着脖子后退两步："奇了怪了，早上进货时明明没有昙花，可现在所有顾客都说看到了..."他指着空荡荡的冷藏柜，"就在这个位置。"
艾莉西亚的剪刀突然自己动起来。它悬在空中剪开某种看不见的东西，随着"咔嚓"一声，冷藏柜里突然出现整排怒放的暗红色昙花。每朵花的花蕊里都蜷缩着个微型人偶，仔细看能辨认出都是花店老板的模样。
---
莱拉博士第三次校准原子钟时，实验室的防磁玻璃突然长出雪花状结晶。这些六边形晶体以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向上生长，在天花板上形成倒悬的金属森林。她伸手触碰最近的一簇结晶，指尖传来强烈的灼痛——这不是普通的冰晶，而是凝固的时间断层。
"所有仪器读数都在波动..."助手紧张地汇报，"铯原子振荡频率出现±3小时的随机偏差，就好像..."
"就好像我们同时在多个时间点存在。"莱拉接完后半句，突然按住太阳穴。她的虹膜上闪过一串陌生数据流，那是她绝对没学过的文字体系，却莫名能理解其含义：修剪倒计时47:21:09。
她跌跌撞撞冲向洗手间，冷水冲在脸上也驱不散眼前的幻象。镜中的自己突然裂变成十二个不同版本——有穿白大褂的、穿囚服的、穿婚纱的，最右边那个版本甚至长着机械义眼。当她试图触摸镜面时，所有镜像同时开口：
"他们己经开始修剪了。"
镜面突然浮现蛛网状裂纹，裂缝中渗出银白色液体。莱拉惊恐地发现这些液体正在改写洗手间墙壁的材质，瓷砖渐渐变成某种类似树皮的有机组织，上面浮现出无数张人脸。最近处的凸起逐渐形成她熟悉的轮廓——那是她三年前死于空难的未婚妻。
"月长石..."人脸蠕动着嘴唇，"去找月长石祭坛..."
实验室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莱拉冲出去时，看见整个天花板的结晶丛正在簌簌抖动，随着某种超越人耳接收范围的频率共振。当振动达到某个临界点时，所有结晶同时爆裂，数以万计的时光碎片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助手在尖叫中化为静止的雕塑。莱拉低头看见自己的双手正在透明化，皮肤下流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与镜中相同的银白液体。她胸口传来熟悉的灼热感，扯开衣领时，一朵暗红昙花正在锁骨之间缓缓旋转。
---
钟楼敲响十八下时，整座昙都的居民都停下了动作。
这不是普通的钟声，而是从地底传来的、带着木质共鸣的震动。会计先生站在事务所窗前，看见夕阳突然分裂成三重光影，三个不同时段的街景在空气中短暂重叠——晨雾中的报童与夜归的醉汉同时穿过他的身体。
玛莎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先生，您看钟楼！"
十二世纪建造的青铜钟楼正在扭曲。齿轮室的窗户迸射出暗红色光芒，那些传承百年的机械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着一声巨响，楼体西侧的外墙轰然倒塌，暴露出的不是砖石结构，而是无数蠕动的银色根系——这些发光的管状物正以违反几何规律的方式在建筑内部蔓延，每根枝条上都挂着露珠般的时光碎片。
会计先生的怀表突然炸开。银色藤蔓顺着他的血管疯狂生长，在体表形成发光的网络。最强烈的痛感来自左胸，那里的昙花印记己经完全绽放，花蕊中浮现出微型钟楼的投影。
"我们得去地下。"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里混着金属共振的回响，"根系在呼唤锚点。"
玛莎的瞳孔变成了时钟模样。当她指向街道时，会计先生看见无数半透明的"自己"正从不同时间线汇聚而来——提着手提箱的、拄着拐杖的、浑身缠满绷带的——所有这些幻影都在同步重复着同一句话：
"时之骸苏醒了。"
在无数重叠的回声中，只有艾莉西亚听见了那个微弱的、带着机械杂音的女声。这个声音来自她口袋里自动开合的剪刀，来自每个水洼中持镰刀的倒影，更来自地底深处某种正在觉醒的庞大存在：
"找到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