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霁云没有答话，只是转身走向长廊深处。萧无痕拖着虚浮的脚步跟在后面，每走一步都在心中默念着“师尊”。
听雪阁的轮廓渐渐清晰，阁前那株梨树依然盛开，可萧无痕的心却越发颤抖。
走到竹楼门口时，萧无痕突然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他整了整衣襟，白袍宽大的袖口被他悄悄攥出的褶皱，又仔细抚平。
迈入门槛时，他下意识侧过左脸，将完好的右半边朝向门内。
听雪阁内，段消融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一袭素白纱衣，墨发松松挽着，指尖捏着一枚黑棋把玩，似乎是在等着谁来。
听到脚步声，她眼睫微抬，眸光淡淡扫去——那眼神疏离得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让萧无痕浑身发冷。
"师尊！"
他踉跄着扑跪到段消融脚边，膝盖重重跪下，满眼忏悔，"弟子知错了......"
哽咽声里混着压抑太久的思念，"要打要罚都随您，只求......只求您别不要我......"
"这就是......我的徒弟？"段消融歪了歪头，青丝垂落肩侧，嗓音依旧如清泉击玉，却少了几分从前的冷，还透着一丝茫然。
南霁云颔首，目光复杂地看向萧无痕，低叹一声："无痕师侄，掌门本命冰莲受损，如今记忆只停留在十八岁。"
萧无痕浑身一僵，如坠冰窟。他缓缓抬眸，正对上段消融那双清透如月的眼——那里面没有厌恶，没有失望，只有陌生。
原来如此......
他进门时，以为师尊是因他堕魔而厌弃他，却不想，她竟是彻彻底底......忘了他。
萧无痕的右眼骤然猩红，左眼缠缚的雪白绷带渐渐洇出一抹刺目血色。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死死攥紧衣摆，骨节绷得青白，仿佛要将那布料碾碎在掌心。
"师尊......"他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低喃，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定是为了救我破那幻境，才动用了本命冰莲......"
话音未落，他猛地俯身叩首，额头重重撞在青玉砖上，"是弟子无用，连累了师尊！"
段消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眸光落在他颤抖的脊背上，忽而轻轻招手："别跪着了，过来坐。"
听到这话，萧无痕一愣，他依旧抵着地面："弟子......有罪，怎配......玷污师尊身侧。"
段消融眉心微蹙，指尖无意识地着棋子，"我从前......待你很严苛？"
"不......"萧无痕抬头，"师尊待弟子......"他顿了顿，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颤音，"极好。"
窗外的晨光映进来，段消融忽然倾身，指尖伸向萧无痕眼前，"怎么蒙着眼睛？"
萧无痕慌忙偏头避开，破碎的左眼在绷带下灼痛如焚。他喉结剧烈滚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弟子...容貌有损...怕惊着师尊..."
"这伤......是在九幽秘境留下的？"段消融收回手，指尖残留着绷带粗糙的触感。
南霁云这些日子，己将他三百年来所知道的一切，告知，可她仍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萧无痕身形微颤，他低垂着头，一五一十细细道来："弟子带师尊离开秘境时......遇见了傅九辰。"
"他要强行带走您......"说到这，萧无痕左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弟子......便强行破境至合体期。"
段消融瞳孔微缩。强行破境——那极有可能抗不过天雷而陨灭。
"天雷......"他抬起左手，虚虚覆在蒙眼的绷带上，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劈瞎了这只眼睛。"
南霁云听着不由动容。原来这孩子一身伤痕，皆是因护师心切......
阁内熏香袅袅，静得能听见花落屋檐的簌簌声。
萧无痕见师尊久久不语，手心不由泛出冷汗。
"师尊......弟子知错了......再不敢修魔......求您......别赶我走......"
他喉间溢出呜咽，眼眶含泪的样子，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狗。
段消融突然倾身向前，在萧无痕还没反应过来时，素手己经抚上他左眼的绷带。萧无痕整个人如遭雷击，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只手凉得像山巅雪，却让他心口滚烫不己。
"疼吗？"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比天雷更摧心肝。
萧无痕强撑多时的防线轰然崩塌。血泪瞬间浸透绷带，他仓皇跪地，额头抵在师尊鞋尖前的地板上，肩膀抖得不成样子。
"不...不疼......"他哽咽着说谎，脊背弓成破碎的弧度。
段消融凝视着绷带上不断扩散的暗红，指尖忽地凝起一缕冰蓝灵光。
眼看就要触及染血的纱布——
"师妹不可！"南霁云脸色骤变，箭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身体尚未恢复，不宜动用灵力。"
"而且，竹宗长老用九转金针为师侄医治过三次......这伤，己非灵力能愈。"
萧无痕猛的抬头，看到师尊尚未收回的灵力，心头顿时激荡不己，他膝行两步，哭着跪求道，"师尊...求您别再为我费心了…弟子真的无碍…"
喉结艰难地滚动，嗓音里不由得染上一丝自弃的意味，"也求您......别再看这脏东西了......"
段消融凝视着眼前哭得浑身发颤的青年，心头蓦地一软。
那些被遗忘的过往如云雾般缥缈，可这个自称她徒弟的人，却将整颗真心都捧到了她面前——虔诚得近乎卑微。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轻轻托起萧无痕的下巴。
青年顿时僵住，染血的右眼睁得极大，怕错过任何一丝师尊的表情。
素白衣袖拂过斑驳血痕，段消融擦得很慢，很仔细。当那张苍白俊颜终于重现时，她望进他眼底，一字一顿道："记住，你不脏，任何时候，都别轻贱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