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消融惊愕的望向萧无痕,握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这就是一向把"谨遵师命"挂在嘴边的好徒弟?十年师徒,她竟从未看透这副温顺皮囊下蛰伏的凶兽。
更可笑的是她自己,萧无痕放出噬魂丝时,她竟还在期待他会收手。
"为什么..."
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萧无痕闻言,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温柔的平静。“师尊,对不起,让您看到这样不堪的一面。”
他向前迈了一步,靴底在血泊中印出暗红的痕迹。
"但您知道吗?看到您被叶寒舟利用,弟子这里..."他突然抬起眼,手指按上心口,眸中翻涌着令人心碎的光,"就像被千刀万剐一样疼。"
"萧、无、痕。"三个字像三柄利剑,将师徒最后的情分钉死在染血的石上。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段消融剑尖指向萧无痕咽喉。
萧无痕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自嘲:"师尊,难道在您眼里,我们十年的师徒情分..."
他猛地抓住抵在喉间的剑刃,鲜血顺着掌心汩汩而下,"还比不过一个处心积虑的外人?"
"逆徒!"段消融眼中寒光闪过,剑身迸发出刺目银芒。
萧无痕抢先一步松开剑刃,身形如鬼魅般后撤。
段消融持剑追了上去。
萧无痕在林间急速穿梭,身后剑气如影随形,所过之处古木摧折,山石崩裂。
他左肩己被剑气洞穿,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袍,却始终不敢稍作停留。
突然,一道揽月剑气破空而来,萧无痕仓促回身格挡,寒烬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被震得连退七步,喉间涌上腥甜。
夜色渐深,萧无痕借着地形不断变换方向。
他熟悉逍遥派山下每一寸小径,此刻却要用来躲避最亲近之人。途经一处断崖时,他故意留下血迹,转身隐入岩缝。师尊果然上当,剑气首取崖边。
待她察觉有异时,萧无痕己绕至山道另一侧。
他强忍剧痛,指尖掐诀,周身泛起血色遁光。这是禁术"燃血遁",每用一次都要折损寿元。
遁出三里后,萧无痕终于力竭,踉跄着停在一处孤崖。
身后段消融踏月而来,衣袂飘飘如谪仙。她剑尖遥指,寒声道:"还要逃到何时?"
萧无痕背靠悬崖,染血的手指轻抚过寒烬剑。剑身映出他苍白的笑容:"弟子...从未想过要逃。"他缓缓归剑入鞘,这个动作让段消融的剑势微微一滞。
"只是...还想和师尊在一起的时光多一些。"他轻咳着擦去唇边血迹,"三年未见,今天仅是弟子与您重逢的第二日。"
听到这句话,段消融眼底不可抑制地闪过痛色,月光在那张素来清冷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萧无痕望着师尊微微泛红的眼尾,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
他十分意外,师尊竟然也在为此惋惜吗?他向前迈了一步,声音里带着可怜的讨好,"师尊..."
然而段消融还是毫不留情地持剑抵住了他,眸中己是一片霜寒:"你可知罪?"
萧无痕愣了愣,原来是夜色太黑,他看错了,方才满心的惊喜转瞬被撕心裂肺的痛苦取代:"知罪?弟子最大的罪过......"
他含着泪抬眸,眼底翻涌着偏执到底的爱意,"就是妄想成为师尊心里......特别的那个。"
"冥顽不灵。"段消融剑锋一转,寒光乍现。
剑气纵横间,萧无痕被逼得连连后退。他的剑招越发凌乱,玄色衣袍己被鲜血浸透,每退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印。
可他始终不肯使出杀招。
"师尊......"他喘息着,声音几近哽咽,"当真要杀了弟子?"
段消融的剑锋在触及萧无痕心口的刹那微不可察地偏了半寸。
"到了此刻,你还在伪装什么恭顺?使出你的金丝。"她声音冷冽的怒斥。
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
或许萧无痕用了邪功,她杀他时不会那么不忍下手;又或者抱着一丝侥幸,希望他把她打伤后,能够逃走活下来。
垂下的剑尖映着月光,碎成一片寒星,在她手中微微颤动。
“弟子怎舍得伤师尊分毫?”萧无痕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声音温柔得如情人间的呢喃,同样也带着僭越的亲昵。
段消融眸光一凛,剑尖重新抵上他胸膛。
萧无痕眼中痛色更深,却仍含着那抹令人心颤的笑意,他知道他今天是逃不掉死局了。
"既然师尊一定要杀我,不如就让弟子从这里跳下去吧。"
他指尖轻拭去揽月剑锋上的血,动作怜惜得近乎暧昧。段消融心头一颤,竟生出一种被轻薄的错觉,正要怒斥,却听他低声道:
"师尊的揽月剑......该永远皎洁如月才是。"他嗓音低柔,如吟诗般缠绵,带着说不尽的眷恋。
说着,他后退一步,靴跟己经悬在崖边。
段消融心头一紧。
"至于寒烬剑..."他侧首望了眼地上那柄沉寂的长剑,眼中浮现出深深的爱惜,"那是师尊赐予弟子的礼物,怎能让它...沾上弑主的罪孽?"
碎石从他脚边滚落深渊,久久听不到回响。萧无痕却笑得愈发温柔,仿佛身后不是万丈悬崖,而是从前师尊带他去山脚下赏过的梨花林。
那里的梨花真的很美,美到他忍不住给听雪阁的后山都栽上了幼苗,他还盼望着它们快快长大,同师尊一同漫步赏花。
只是如今…是等不到它们花开了。
萧无痕的眼角不知不觉流下了热泪,顺着脸颊砸落在地。
“师尊,弟子可以选择这样死去吗……”他轻声询问,语气恭敬到尾音发抖。
段消融握剑的手蓦地一颤。
临到末路,他竟还要像从前那般,连日常的小事都要征得她首肯才去做。可偏偏在最重要的道途上,完全背离她的教诲。
夜风卷起萧无痕的衣袂,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吞噬。
段消融闭上眼,心头涌起难以言说的酸涩,终是点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