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消融闻言，深吸一口气，剑鞘挑起了萧无痕的左手。
当冰凉的剑鞘触到他肌肤时，萧无痕浑身一颤。他慌乱地垂下眼睫，在师尊探入神识的瞬间，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储物戒里的景象在段消融识海中展开：几个油纸包整齐码放，隐约透出蜜渍梅子和糕点的甜香。
摆在最中央的是几个檀木箱，里面存了无数画轴，其中一卷半开，露出一角素白宣纸——画中女子执棋垂眸，纤长指尖拈着一枚黑子，眉目如画，神态清冷。
每一笔勾勒都细腻入骨，连眉梢眼角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倦意，都落入画中，仿佛作画之人曾用目光千百次描摹过她的轮廓。
段消融的神识微微凝滞。
在箱旁，一个普通的霜纹锦囊被珍而重之的，收在了一个东海贝壳防御法宝里。
那是她多年前随手给萧无痕的一袋蜜饯。
贝壳里面还放着两缕发丝——被金色丝线编成了一个极精巧的同心结。
她记得，那是她替他挡雷劫时掉落的，他竟悄悄珍藏至今。
再往后看时，段消融持剑的手突然失了力气。
赤霄剑横陈一旁，剑身火光凛冽。
赤心琉璃悬浮在角落，泛着淡淡的红光。
这两样证物彻底打碎了段消融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念头。她握剑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着——不是因愤怒，而是某种更为汹涌的情绪。
段消融强行压下心绪震荡，将赤心琉璃和赤霄剑取出，递给叶寒舟。
“物归原主。”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断了什么。
“弟子谢掌门。”叶寒舟半跪下来，恭敬接过，眼底闪过一丝快意。
段消融转头看向萧无痕，神情冰冷。
"师...尊..."破碎的音节从齿间挤出，带着血的味道。萧无痕眼底的光一寸寸熄灭，他知道，师尊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段消融闭了闭眼，剑尖垂落在地，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
"你...自行了断吧。"
说罢，她背过身去，广袖在空气中划出决绝的弧度。
萧无痕浑身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冻结，耳边嗡鸣不止，他不可置信地抬头，
——师尊……要他死？
——他没听错。
当深刻意识到这一点时，萧无痕心脏疼得他几乎弯下腰去。地上的寒烬剑映出他苍白的脸和那……不断流泪的眼。
他原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废去灵根、沦为废人，被师尊厌弃，从此只能远远望着她的背影。
但他仍能……守着她。
可师尊却连这一点微末的奢望，都不肯给他……
萧无痕绝望地缓缓俯身，指尖触到寒烬剑的那一刻，剑身嗡鸣，似在悲泣。
这柄剑还是他刚入师门时，师尊亲手赐下的，剑名“寒烬”，意为“霜雪淬火，余烬犹温”。
——十年
——整整十年师徒，竟要以这种方式终结？
萧无痕低低笑了一声，笑声嘶哑，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他颤抖着手，将寒烬剑架上自己脖颈。
剑刃压入肌肤的瞬间，一缕殷红顺着颈线蜿蜒而下。
他却恍若未觉，只是固执地仰着头，目光如濒死之人渴求最后一滴甘露般，贪婪地望着那道雪色背影。
“师尊…能不能回头来，再让弟子看最后一眼。”他轻声请求道，嗓音里带着血的味道。
段消融的脊背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她听见身后传来液体滴落的声响——是血，还是泪？
广袖下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指甲刺破血肉的疼痛，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她不敢回头。
怕看见那双总是盛满星光的眼睛失去神采，怕看见那个曾不顾一切为她吸毒的青年倒在血泊里，更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亲手毁了这个判决。
萧无痕目光死死锁住那道决绝的背影，恍惚间想起十年来每一次目送师尊离去的光景——晨露未晞时她转身而去的衣袂，暮色西合时她在长廊尽头消失的裙角。
原来这一生，他看得最多的，始终是她的背影。
"师尊..."他突然呛出一声低笑，血沫在苍白的唇畔绽开凄艳的花，"您连...最后一眼...都不肯施舍么？"
喉间的血腥气翻涌而上，眼前浮现的尽是往日种种：她执剑时衣袖掠过的冷香，授业时垂落在他发顶的绸带，还有雷劫那日...她散落在他掌心的那缕青丝。
——他多想，再看她一眼。
——哪怕只是转瞬的回眸。
可师尊的背影像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雪，永远那么冷，那么远。
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眼底猩红一片。
今日师尊要他自绝，究竟是因为他险些杀了叶寒舟，还是因为……她容不下那枚大逆不道的同心结？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啃噬着心脏，萧无痕剧烈颤抖起来，胸腔里满是不甘和近乎疯狂的执念。
他目光移向叶寒舟，才发现对方眼中闪着讥诮，饶有兴味地等着看他自刎而死。
"原来如此......"萧无痕突然低笑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像是被人生生掐断了咽喉的鹤唳。
他抬手擦去唇角溢出的血丝，眼底翻涌着近乎绝望的疯狂，"师尊今日，是特意来为叶师弟做见证的？"
段消融身形微滞，便听见萧无痕浸着刻骨恨意的声音传来：
"叶寒舟，你以为...用这些下作手段除掉我..."指尖突然迸出万千金色丝线，"就能取代我的位置？！"
噬魂丝破空而来，快得几乎划出残影，那是合体期修士燃烧神魂的致命一击。
"住手！"段消融旋身挥剑，揽月剑光与噬魂丝擦出刺目火花。
叶寒舟金丹期的修为，根本来不及躲，他连惊呼都没有发出，就被无数丝线洞穿了胸口，心脏在体内炸开血雾。
终究是迟了半步。
段消融眼睁睁看着叶寒舟的躯体轰然栽倒，溅起的血珠染红了她的衣摆。眼前的画面远比任何猜想，都更锋利地剖开真相。
而此刻，萧无痕的唇角正勾起一抹畅快的笑意。
